P4K | THE NEW SOUND乐评
Black Midi主唱的首张专辑杂揉了多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音乐流派,是由一群他精心刻画的不细致、不值得同情的人物组成的大游行,令人兴奋的同时也会让人觉得审美疲劳。
Greep知道他不该说“Pussy”这个词的。所以他用“Holy Holy”的男主角花了两分钟向一个女人炫耀他“远近闻名”的床上功夫——从日本到法国圭亚那,从圣战者到革命者——喋喋不休,结果最后他嘟囔出一句极其下流的搭讪——“I’ll bet your pussy is holy, too”——咀嚼着每个单词就好像用后槽牙磨着吸管。你可以看出,他也并不想说出口,但是他就是憋不住,只有极度的孤独才会让人在自持和性欲中被反复拉扯。
焦虑不安的“Pussy”一词是The New Sound这张专辑的关键词。这张专辑充满了被“交流障碍”这一悲惨命运所困扰的男性,他们不得不被迫做一些他们自己都清楚不该做的事情。整整62分钟内,这些混迹酒吧、夜店和会议室的男人进行着“谁能更丢脸”的比拼。他们并不是追捕猎物的型男或者男Alpha——虽然他们很想成为这样的人。事实上,以一个正常人的标准而言,他们是很神经质的。这一个宣称“I would’ve disemboweled myself just to hold your hand”,另外一个又被怀揣大学梦想的性工作者所吸引,一再表示自己很好奇“to see what you think of Proust”。他们废得独具个人特色,却似乎很少成功和女人上床,哪怕他们试图用钱解决问题。这使得他们道德败坏却想吃天鹅肉的野心更加明显。
这张专辑究竟是巧妙的艺术开场白,还是沦落为“用几乎惹人反感的粗糙音乐聚焦于这些明显不讨人喜欢的粗糙角色”所带来的讽刺,很大程度下取决于你对眼花缭乱的流派杂糅的欣赏程度。作为一个讽刺家,Greep展现出了荒诞的人文主义以及对Randy Newman式经典songwriting的喜爱(虽然很难想象后者会唱出“You can cum more than 100 stallions”这样的歌词),但是这两者在高速、混乱的风格中仅是极小的部分。纵观全专,他塑造的喋喋不休的角色所穿梭的酒吧混杂着波涛汹涌的salsa舞曲、中世纪歌舞剧、抒情爵士乐、Isley Brothers式吉他迪斯科、奢华的桑巴舞曲以及一大堆你想象中Steely Dan歌中角色会听的歌(包括Steely Dan自己的歌)。
但不得不称赞的是其度的把握,虽然一直在不同的风格急转弯中百米冲刺,专辑从未过火到沦为模仿,也没有跟随让Black Midi令人印象深刻但是让人觉得有疏离感的老路子——为了改变而改变的逻辑思路。专辑中转变的自然程度令人觉得不可思议,Greep对这种模式的喜爱是相当明显的。The New Sound是非常滑稽、友好并且有着迫切寻求联系的魅力;你可以感觉到专辑中湿粘的手握着你的手,并开始自我介绍。但是就好像股票经纪人在厕所来了点coke之后回来,开始喋喋不休地高速输出,让那些灵感在被完全捕捉之前就已经彻底熄灭。那种躁动,伴随着一群好色败类的疯狂游行,让这张专辑在一些小细节上非常巧妙,但整体上却难以消化。
然而,Greep本人就是一个持续稳定的好陪伴。当大多数讽刺家或许会有一处细节叙述露出角色的破绽,但是Greep却在这些歌中塞满了各种习语、景物和俏皮话来匹配这些人物的夸张性格;他们是夸张后的照相写实主义风格肖像。“Through a War”的第一人称叙述者对他献唱的女人开展了连环轰炸的提问,每一个问题都在以对方的经验缺乏为由进行打压,从而给自己的诚意攒劲:“Have you ever seen a man beg for his life?”“Have you tasted human flesh?”“Have you seen a woman give birth to a goat?”他的渴望是不可阻挡的,当他感谢她让他感染上了一种“an incurable disease”时变成了一出悲喜剧(“For which I’m so glad, you’ll always be with me,”他很快补充道)。
就像众多好的故事讲述者,Greep通过透露一丝人物角色的悲伤来使得这些人变得丰满。“I want you to put your hand on my knee, will that be alright?”——“Holy Holy”的主角在跟性工作者讨价还价了五分钟之后最终如此说道。这种笔触很容易面临着常态化丑恶行径的批评,仿佛指出人是因为自己的贫穷才做出这么糟糕的事情是在为其行为开脱。但是Greep从来没有让自己笔下的人物得到解脱(他们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局就是看起来特别可悲),而是让他们身败名裂,当然观众也没办法获得解脱。在专辑中Greep强行制造了各种粗鲁行为的对抗——比如执行官在午休性爱之后翻阅文件时仍旧能“smell her snatch”——从而使得这些角色更加圆满。倘若以好品味的名义来回避这些发自肺腑的细节可能会使得这些角色的粗俗性被抹平。
当然,Greep显然也不受所谓好的品味的支配。他不愿意用平滑的语言来润滑自己的songwriting,让他和Black Midi的搭建的发动机原封不动地全速点燃。这些歌或许有着组合Milton Nascimento复杂巧妙的桑巴作为审美装饰,但是他们事实上却听起来不是很惬意。你可以在同名曲中听到,一出“Holy Holy”之后令人坐立不安的轻松表演剧,模仿着“Woody Woodpecker”的旋律和Led Zeppelin“Fool in the Rain”中的riff,同时还让人想起那些清脆的ECM吉他专辑如John Abercrombie的“39 Steps”或者Pat Metheny的“New Chautauqua”。这些声音值得引起人的注意,但是他们缺乏足够的空间来展现魅力。考虑到这些歌曲中无情的插入,这些风格的分叉通常只是紧密相邻但是并没有融合成新的东西。
这种一意孤行在“Bongo Season”中尤其令人失望,一首由Greep和他的乐队在现场演绎的近20分钟的歌曲被压缩成了不到三分钟。开场是灵魂爵士的键盘、bongos以及由Greep和Daniel Rogerson演奏的Salsa-Boogie吉他Solo之间的暗暗交流。其相互影响的轻盈感和其所引发的耐心,让人想起了Alice Coltrane和Carlos Santana的“Illuminations”,这给Greep和他的乐队提供了绝妙的可能性。然而,乐手们转而用一个精致的低调小调来追赶主歌的旋律,然后把歌戛然而止,中断了歌曲的发展。
这意味着The New Sound并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好,尽管它似乎经常听起来应该是好的。它显得太手忙脚乱,太活跃了,有太多目的地,使得专辑进程中Greep歌声中的核心美感以及他的乐队不费吹灰的精准演奏,都显得像是一种他们都疲于坚持的表象。利用紧张感来作为这些无法维持基本人类美德的角色的僚机是一件合适,甚至艺术性上令人敬佩的工作。但是这显然是一场不愉快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