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なる海に住む八百万の民」
來自1989年CD專輯內頁,細野晴臣筆
大約是兩年前吧,突然有一天,阿拉伯風的音樂深深擄獲了我和髮廊BIJIN的HONDY·本多先生的耳朵⋯⋯回想起來,那是一場同時多發的事件。我們這些自認穩重的人,當時對庸俗的流行絲毫不感興趣,只是憂慮著藝術的衰退而懶洋洋地打著盹。然而奇妙的是,好聲音似乎總是自然而然地來到我們身邊,竟然蘊藏著一種力量,能夠一舉打破那無趣的沉睡,瞬間喚醒我們。
同一時期,巴黎蒙馬特附近也有一位有點特別的巴黎青年馬丁,親眼目睹了在巴黎市中心蓬勃興起的阿拉伯流行音樂而獨自興奮著。就這樣,終於在1988年,巴黎迎來了阿爾及利亞裔的明星,從主流唱片公司發行了專輯。這些摩登阿拉伯流行音樂,正如爵士樂和搖滾樂誕生時一樣,被稱作「萊」(ライ)。那張唱片上還印著 “la voix du globe”~地球の声 這樣的標語。話說不久前的倫敦,敏銳的音樂商人在原本只有非洲音樂的唱片目錄中,也加入了摩洛哥裔的阿拉伯流行音樂團體。那個廠牌叫做Globe Style(グローブスタイル)。這股全球音樂運動還激發了柏林,即便難民排斥運動盛行,也無法阻止跨越宗教界限的音樂網絡繼續擴展。
不久後,倫敦開始匯集了一些只專注於民族音樂的小眾唱片公司,最終打出世界音樂這個口號。受此影響,正值新納粹主義復興的柏林,也在電視上製作了「世界音樂」的專題節目。
換句話說,這種同時多發的事件,可以說是從未被播出的新聞。(那為什麼所處環境充滿全球新聞的日本人,卻未能接收到新聞的恩惠呢?不,不僅是日本,安居於所謂先進國家的人們,都諷刺地無法聽見這股世界精神的悸動。因為根本沒有被播出。)
當我接觸到這些阿拉伯地區的音樂時,總是被那過於濃烈的異國情調所壓倒,不禁覺得自己從未察覺到的那份淡薄乏味(淡白質)被指摘了出來。因為單獨和阿拉伯较量實在是愚蠢,所以我選擇將這種自我與阿拉伯的關係轉化為一條「新聞」來觀察。然而,作為接收到這些未被播出的「新聞」的懲罰,坦白說,最終只能通過一張個人專輯來直面這個阿拉伯對我的難題。
我如何找到與這種文化的聯繫呢?事情往意外的方向展开。最初,我採取了一種「觀光~site-seeing」的古典方式,像江戶人那樣用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來模糊處理這個問題。然而,當我再度聽到那些未被播出的「新聞」時,才得知現在世界正經歷著一場「返祖」現象。話說數年前在這個國家,包括源氏與平氏、南北之類的對立,神道系的薩滿主義(shamanism)已成為話題。這股趨勢到今天已經與New Age運動產生了聯繫,並且進一步催生了全球主義與民族主義這對異卵雙胞胎。這股運動在美國表現得尤為顯著,他們的返祖現象可以稱為盎格魯-薩滿主義(Anglo-shamanism),而其回歸的方向並不是朝向阿拉伯或以色列,而是向北方,從愛爾蘭延伸到凱爾特文化。北方歌手恩雅(Enya)的受歡迎,與這種帶有巫術色彩的返祖現象(atavus)應該不是毫無關聯的。
另一方面,以拉丁民族來說,從西班牙熱潮(Spanish Boom)開始的這種傾向,即透過中東來遙望兩千多年前的土耳其和希臘,表現出了他們的一種回歸願望。
於是,我便進一步展開這種透視,計劃進行一場穿越至古埃及之前、直到奧利哈康(Orichalcum)閃耀的舊世界的觀光之旅。這正是我的返祖。到了這個階段,阿拉伯人、印第安人、蒙古人、歐洲人都能彼此相通。那是居住在我內心之海的八百萬眾。世界上沒有什麼是難以理解的。這麼說著,同時揉了揉肩膀。
April 18 ’89
Haruomi Hoso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