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女のFANTASY

Sabrina Carpenter 是美国流行乐坛的新生代小花。我们熟知的流行乐坛大花目前都忙着给自己上价值、塑金身。和政治结合当然是民主体制下，文化产品实现大众化后的下一站，但政治化的表达也限制了她们的内容和风格。举两个例子。Gaga现在摆脱了之前实验先锋的风格，向主流价值进军。从她频频现身于各大选举场合，我们不难看出她想要成为自由主义文化代言人的志向。碧昂斯则越来越old school，走上了自我经典化的道路。剩余的中坚力量，Rihanna转行美妆，Selena专心电影电视剧，麻辣鸡江郎才尽，水果姐早已落伍，唯有霉霉还在一线发光发热。打雷姐和碧梨倒是都有自己的风格，她们都从好莱坞电影中提取了很多美国文化的经典元素，但在全球影响力上略逊一筹。创作、风格、表演上，Doja Cat可谓一骑绝尘。不过她有一半南非血统，深受南非文化影响，且性格桀骜不驯，在美国的影响力难以媲美更有群众基础的大妞Riri，初恋女孩脸脸，阳光大姐水果姐和皇后区的麻辣鸡。在此情景下，Sabrina Carpenter, 菲律宾裔Olivia Rodrigo, 冰岛籍的Laufey等一群青春活泼才华横溢的女歌手开始涌现，大有开始接替上述中生代之势。她们和经典美国文化有一段距离，所以可以用更小的切入点召唤以美国听众为代表的全球听众。

SC最新的专辑叫Short n' Sweet，又短又甜。从名字上我们就能看出其风格定位。总得来说，内容都围绕着美式甜心这一形象展开。可爱、性感、白痴，生活就是度假和恋爱。但这一形象也相当具有两重性。SC清楚地知道自己形象的表演性，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扮演年轻男性的幻想，所以歌词和MV中有时会出现两极反转的情况。在“Taste”一曲中，整个MV都是两个漂亮小妹为同一个油腻哥大打出手，结果影片最后，她们突然联手噶了那个男的，并且在葬礼上意味深长地相互注视……

我想重点分析的歌曲是本专辑的主打Espresso。这首歌无论是MV还是歌词，都着重突出了一个富有苯女孩的形象，可以说是男孩のFANTASY。

MV开场是一段模仿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黑白影片，年轻且富有的小女孩正在她爸爸的游艇上和小帅哥调情。

而之所以说是男孩のFANTASY, 原因很简单，歌词直言不讳地唱出来了

Now he's thinkin' 'bout me every night, oh

Is it that sweet? I guess so

Say you can't sleep, baby, I know

That's that me espresso

Move it up, down, left, right, oh

Switch it up like Nintendo

Say you can't sleep, baby, I know

That's that me espresso

这里的you，是个满脑子都是女主、爱玩Nintendo、傻了吧唧的大男孩。“I-You”把歌词框成一个直接对话，勾勒出本首歌曲的对象。“我”是根据对“你”的吸引力塑造出来的女性形象。

整首歌最突兀的点就是工作。一方面女主极力塑造自己的松弛感形象：

I can't relate to desperation

My 'give-a-fucks' are on vacation

她总是高高兴兴的，仿佛因为世界太过友好，所以她都难以想象绝望，甚至连“fuck you”都没场合说。

另一方面，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傻瓜：

I'm working late 'cause I'm a singer

Oh, he looks so cute wrapped around my finger

My twisted humor make him laugh so often

My honey bee, come and get this pollen

明明working late, 但这件事情被轻描淡写，紧接着就转到“我讲话让你哈哈大笑，快来我身边，亲爱的小蜜蜂”。胸大无脑、多金幽默、还工作！这样的女性形象，不是男孩のFANTASY，是什么？

但为什么将题目定为女孩的幻想呢？那是因为整个歌都很被一种相当具有讽刺意味的幽默感穿透了。MV里，女主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但她最后因为玩弄男同学感情被报警抓了起来。帅气男警官把她反剪在身前，但她依旧不慌不忙对着镜头眨眨眼睛。即使在警车里，她也要穿着短裙恨天高，把脚翘得高高的。

这种游戏人间的态度赋予了原本浅薄的白女形象一种深度：看似是你掌控我，其实我在调动你。同时“工作”的意味就凸显了出来。原来是因为她Working late，所以找男同学来调剂一下生活。

我个人认为这种两极反转挺没意思的。说来说去还是在说一切价值创造都要披上美女sex power的表象。由此价值总是颠倒的，表达总是弯弯绕绕，再苦再累也要看起来云淡风轻，而且重点总是外表，内涵被一笔带过。我个人很不支持这种以刻板形象作为支点的表达。歌曲的意识形态其实很扭曲：与其说甜妹也可以律政俏佳人，不如说清醒大女主必须金发、热辣、甜美、可爱。当形式和内容主次颠倒，女孩のFANTASY和男孩のFANTASY本质上是一码事，都是在呼应一种心照不宣的权力结构，那是女权表达下没有发生本质变化的父权秩序。

那标题为啥还有个白女呢？抛开歌手本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白人女孩以及MV中的金发尤物形象不谈，让SC一炮而红的代表作“Nonsense”（圣诞版）可以说得上是一首歌颂白女生活方式的歌曲。

首先我们先来定义一下生活方式。对中国人来说，生活方式这个词，仿佛很陌生。可能因为大多数中国人都忙着生存和提高生活水平，但生活方式通常需要包含仪式化的休闲娱乐和审美活动，而那又建立在长久的财富积累之上。我们一般说英国人的生活方式（网球、赛马、打猎、粗呢外套、风衣、下午茶），美国人的生活方式（量贩超市、电影、牛排、瑜伽裤、洗碗机、Ralph Lauren）和西方人/欧洲人/白人的生活方式（海岛度假、游艇、蓝白条纹、亚麻、红酒）等等。在这种背景下，圣诞节是西方生活方式的集大成之场合，它体现着现代西方文明的道德底色。某种程度上，现代化就是西方文明的内容本身，但赋予先进生产力意义的是现代西方的社会生活，也就是资产阶级的形成过程。这个过程中，个人、家庭、阶级、国族最后和种族粘合在一起。狄更斯有一本著名的小说《圣诞颂歌》，说的是一个富有的小气鬼被圣诞精神感化，参与集体生活、走向慈善事业的故事。我知道狄更斯在中国以《双城记》闻名。其开头气势恢宏、荡气回肠：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代，这是怀疑的时代；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日，这是失望的冬日；我们面前应有尽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将直上天堂，我们都将直下地狱。

他的《雾都孤儿》更是直击英国社会的不平等。但在英语国家，他最有名的小说其实是短短的《圣诞颂歌》。该小说道德意味浓厚，很有说教感，加上其独有的西方文化背景，也难怪从小成长在集体生活中的中国观众，不太能理解狄更斯对英国读者的社会感召。

“Nonsense”本来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甜歌，讲的是少女思春，但其圣诞版本 A Nonsense Christmas比原版还要红，我就是之前听A Christmas Nonsense 知道的SC。这歌的风格是一贯的男孩のFANTASY，讲一个性感但又很居家的小女孩想和男朋友贴贴。我本来也就是随便听听，直到这一句出现

I need that Charles Dickens

You'll be Santa Claus and I'll be Mrs.

大部分唱圣诞的歌曲会强调家庭、友谊、慈善，但几乎没有人提到过这一文化习俗的奠基者狄更斯。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SC对狄更斯真的就点到为止，接着马上又回到了浅薄的幻想之中。这一两极反转再次体现了SC精准的自我定位。她深知大众不满足浅薄文化的取向，但又拒绝深刻，所以要浅薄得有难度。正是这种矛盾感让人一窥SC的创作灵感来源。她明明是通过给霉霉唱暖场获得名气的努力工作的崽，但把松弛感当作卖点，还很技巧地颠倒一下主次。一方面把自己放进一个做什么事情都轻而易举的白女刻板印象之中。另一方总是带着一丝自嘲，从而以解构的方式加固了白女形象。请问还有什么比自嘲更能止住外界的批判从而守护既有秩序呢？

推荐Short n' Sweet,我听了里面的每一首歌，上学路上打发时间挺好的。朋友们也可以借此机会了解一下美国流行文化，感受一下主流的价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