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饭店》只是对尹丽川的仿写,沙木黎才是张玮玮真正的白银
《白银饭店》在民谣界有着很高的美誉度,但这是一张跑题严重的专辑,如果没有张玮玮郭龙超好的人缘,它很可能被真实的听感抛弃。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这张专辑里的情感并不那么可信。
在同一批民谣歌手中,张玮玮的特点是世界观模糊,万晓利,小河、周云蓬,港岛哥哥都有明确的立场好恶,可在张玮玮的作品里,这些很难体察,野孩子是短暂的历史,脱离了野孩子的庇护,黄河从不是张玮玮与郭龙的创作根源,他们作品里西北的含量非常少。
《白银饭店》便是在这个前提下诞生的,它并不是一张有着明确概念与完整表达的专辑,主题非常杂乱,白银饭店既不是叙事的原点,也不是表达的半径,它只是一首同名曲。如果它仅仅是一张收录阶段性作品的创作集,并用其中一首做了专辑名,那么这张专辑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张玮玮额外的表达上,这张专辑除歌词之外,加了很多段关于白银饭店的随笔往事,似乎要为专辑做一个整体性备注,导致了观感分裂,一方面,专辑内容并不以白银饭店为主;另一方面,专辑附赠的随笔不停叠加白银饭店的概念,如同吃着炸酱面怀念牛肉拉面。
更严重的分裂在于歌词与随笔,使用了两种不同的语言。随笔部分属于张玮玮自己,遣词造句有强迫症感觉,每个字都被编辑过,所有粗粝的内容都被抛了光,流水般丝滑,精巧雅致一如旧时文人,行文过于考究,代价是力量感流失。西北创作者回忆上世纪流行音乐场景都有些生猛的东西,贾樟柯和苏阳的文章,吴宁越的采访,赵已然的翻唱,都用西北的语气改变了流行音乐的质地,让很多甜歌从印刷体变成了碑体,而张玮玮在专辑里的随笔,是白笺上用蝇头小楷抄歌词。
张玮玮是非常都市化的人,他的创作语言全部形成于都市,并不是故乡,专辑随笔丝滑的阅读感觉,内核已经彻底被城市新移民的身份重塑。上海才是他张玮玮的故乡,而白银只是他的籍贯。他以白银作为抒情主体,情感无法构成源动力,只能依赖戏剧性情节。
白银饭店的设置是文学上的孤岛效应,或者说车厢设定,人在规定的空间里生存,用空间决定叙事的边界,用边界决定叙述的视角。故事里会有闯入者,也会有走失者,他们与叙述者交错的过往,组成孤岛内在的肌理。而张玮玮的专辑随笔里,他的叙述视角并不在白银饭店内部,更像坐绿皮火车穿行戈壁的乘客,被白银饭店巨大的招牌勾起了感怀,以亲历者的身份对同行的旅客种草。这种情感类似网红带货家乡特产,感情有,但不多。
张玮玮随笔里的白银饭店,与张玮玮的人生已无太多关系,它停在原地,张玮玮早已出走,脱离了彼此的生命经验,只是记忆里的景点,它的不可信在于对白银饭店落败的强行参与,只可惜“你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因此《白银饭店》的叙事非常干瘪。
如上是张玮玮的第一种语言形态,覆盖了专辑随笔,张玮玮写歌词时用了第二种语言,与随笔完全不同的语言重心,形成的仿诗。如果第一种语言说张玮玮在大城市自修的结果,那么第二种仿诗语言则是对尹丽川无限的仿写。
在成为导演之前,尹丽川以诗歌著名,她的诗完全口语化,很自在,轻且聪明,有毫无费力的精道,印象里张玮玮至少为尹丽川三首诗谱过曲,分别是《真相》,《花瓶》,《石头房子》,这几首歌或许是张玮玮最好的作品,诗很轻,张玮玮很淡的演唱,给予了合适的配重,气球上坠着小石块,很安稳的轻盈。从创作角度来说,尹丽川的适配度要好过郭龙,郭龙是合作者,尹丽川是创作者。
《白银饭店》里并没有收录尹丽川的作品,但是由张玮玮作词的作品,全都是尹丽川的影子,可惜不得要领,这些文字带有明显的阅读经验,能感觉到张玮玮追求的审美,可他没有找到方法,本应在字词之外的意向,全部被歌词具象的堆砌,造成极庸俗的文艺腔调。
这种仿写严重到什么程度呢,张玮玮在歌词写作中已经忘记了白银饭店的主题,忘记了随笔中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白银饭店并不是张玮玮的身份认同,而是借白银饭店完成自己的身份重置,语气是他对新社交圈层的投名状,他是西北人,但与京沪文艺青年用同一种语气说话,就不再是外人。
对张玮玮来说,他真正的白银饭店是《沙木黎》,在更具都市感的合成器音色里,他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语气,脱离了对尹丽川追求者般的模仿,书写内容也与他自己的生命经验有关,《沙木黎》文法上并未彻底脱离尹丽川,但张玮玮自己的东西更多。这次他坦诚的将白银作为一个支撑故事的喻体,不再是笼罩故事的虚妄。《沙木黎》评价远不如《白银饭店》是种反噬,听众相信白银饭店的造作,就不会相信沙木黎的晦涩,听众真正理解沙木黎,或许要过很长时间才可以,需要张玮玮更多的作品彼此交互,才能辨别出沙木黎里蕴藏的对白银的情感。
《沙木黎》里的异星人是异乡人的指代,虚构出的沙木黎是对故乡概括性概括设置,白银要在科幻的外壳下,才能勾连起他和郭龙沉迷于《飞碟探索》杂志时的少年时代,那是一个更具体更私人的白银,无需迎合公共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