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tchfork满分乐评：80年代摇滚巨制和Bruce Springsteen的帝国时代
每个周日，Pitchfork都会深入探讨过去一个意义重大的专辑，任何不在我们档案中的记录都有资格纳入。今天，我们重温1980年代的摇滚巨制：那个大胆、辉煌且被误解的巅峰时刻，布鲁斯·斯普林斯廷帝国时代
随着1984年春季《Born in the U.S.A.》的发布，以及随之而来的流行音乐历史上最伟大的商业崛起之一，布鲁斯·斯普林斯廷感到忧虑。这并不是因为他在他的经纪人说服后加进最后一首歌——试图创作另一首必成为热门的《Dancing in the Dark》。也不是因为专辑的主打歌——那首轰动性的国歌，在里根时代可能会被误解为民族主义的号召。更不是因为封面艺术——安妮·莱博维茨拍摄的照片有可能被误认为一位男子在美国国旗上撒尿。而是因为一首叫作《No Surrender》的歌曲，特别是它的最后一段歌词：
今夜街上的灯光变得昏暗 我房间里的墙壁正逼近 外面仍然有战争肆虐 你说它再也不是我们能赢的 我想在爱人的床下，沐浴在平和的天空下入眠 眼里满含广袤的乡野 脑海里盈满了浪漫的梦境
当他唱起这些词时，感觉有些不对劲。谁会如此盲目地乐观呢？在为《Born in the U.S.A.》巡回演出期间，这持续了16个月，并带领 E 街乐队面向他们有史以来最大的观众群，斯普林斯廷尝试将这种强劲的编曲改编为温柔的原声民谣；他重写了这段歌词并改变了演绎方式。演出结束时，这首歌只是零星出现在曲目列表中。他在多年后写道：“这是一首让我感到不自在的歌。在生活中，你并不总是坚持不懈，最终胜出。你会妥协，你会遭遇失败；你会滑入生活的灰色地带。”
那么这首歌是如何最终出现在专辑中的呢？并不是因为缺乏材料。大多数普通乐迷都知道，斯普林斯廷在拼凑这张全乐队杰作的过程中，首先录制了一张完全不同的专辑：1982年的独奏原声《Nebraska》，最初是作为1980年《The River》后续的演示。但还有更多。在他选定组成他最畅销专辑的十二首歌之前，斯普林斯廷继续沿着《Nebraska》的民谣道路前进，播放诸如《Shut Out the Light》这样的故事性歌曲小样；他和乐队一同创作了史诗般的《This Hard Land》和直接的摇滚曲《Murder Incorporated》。他写了一首关于他的故事被电视电影讲述的滑稽歌曲，以及一首有关KKK的奇异、末日论的歌曲。据估计，他录制了大约50至100首歌，希望积累足够的素材制作出一个连贯的专辑。
在他30出头的年纪，以及其录音生涯的第十年，那是一个自省和绝望搜索的时期。《Nebraska》发布后，斯普林斯廷首次没有进行巡回演出。相反，他去度假了，和一个朋友一起进行了一次横跨国家的公路旅行。然而，他如此令人信服地歌唱的那种自由公路逃脱，最终成了他的情感崩溃点。旅行带着他从新泽西穿过南方，最终到达他在好莱坞山购买的新家，斯普林斯廷发现自己被无望和摧毁人的抑郁击倒：泪崩、感到孤立，失去了这些年来让他一直在路上燃烧的动力。
作为回应，他寻求了心理治疗。他还经常去健身房。如他在彼得·艾姆斯·卡林（Peter Ames Carlin）的传记《Bruce》中反思的那样，“我是无意义、重复行为的大粉丝。还有什么比举起一个沉重的物体，然后又把它放回你找到它的地方更没意义的呢？”举重适合他，渐渐地，来自新泽西海滨的瘦弱、蓬乱的局外人开始看起来有点像动作片的主角了——有人可以在音乐视频里扮演一位魁梧的汽车技工，然后你知道，让他的屁股出现在专辑封面上。
关于斯普林斯廷音乐的文化环境也在转变。MTV已经发展成为音乐产业的合法分支，而斯普林斯廷的新形象帮助他在这个以形象为中心的媒介中获得了吸引力。与此同时，黑胶唱片已经让位于卡带，而卡带现在正逐步转向CD。（在发布时，《Born in the U.S.A.》被宣传为美国制造的第一张CD；之前的版本大多是日本进口。）为了适应新技术，流行电台转向了电子舞曲，这是斯普林斯廷发现鼓舞人心的创新。专辑中的一首歌曲《Cover Me》，最初是他为唐娜·萨默（Donna Summer）写的，你可以在他那充满火花、打击乐表演的声音中听到她的影响。（“她确实会唱，”他写道，“我不喜欢反迪斯科运动的蒙面种族主义。”）
由于其泛文化的成功，《Born in the U.S.A.》上的80年代光泽可能被有些夸大了。这是一张精致且精确的唱片，其合成器垫、巨大的鼓声和突出的主唱代表了那个十年主流摇滚制作的决定性品质。但现在听来，我被音乐听起来的物理性、活力所击中。这些歌曲大多是乐队以几次录音现场录制的，斯普林斯廷喊口令，在麦克风外呼喊和叫嚷。而且作曲，它将《Nebraska》的详细叙事与《The River》的更紧凑的流行结构融合在一起，就像他那些不那么打磨的作品一样，富有思想和情感。
正是 E 街乐队的声音让这首歌变得像流行音乐一样独特。罗伊·比坦（Roy Bittan）的合成器尤其有效——他在《I'm on Fire》中提供了浓厚的湿度，以及在《Dancing in the Dark》中作为次低音线的紧绷导火索。鼓手马克斯·温伯格（Max Weinberg）经常站上舞台中央，《Glory Days》和主打歌中打着脊鼓，与斯普林斯廷持久的高原反应的能量相匹配。他以如此锁定的动感引导乐队，以至于在像《Cover Me》和《Dancing in the Dark》这样的歌曲的尾声小结中，他们的伴奏音轨感觉有点像电子音乐。这是21世纪乐队像致幻剂战争这样的乐队会以一种迷幻摇滚的方式重新诠释的声音，当时的舞蹈制作人亚瑟·贝克（Arthur Baker）利用一系列迷人的俱乐部混音对其进行了资本化。
在故意无市场性的《Nebraska》之后，斯普林斯廷的商业重塑让唱片公司的高管们感到欣喜若狂，据报道他们在回放会议中站起来跳舞。（一位在听到一首接一首的单曲，每一首都比上一首更好，并且所有的歌曲都由鲍勃·克利尔蒙顿（Bob Clearmountain）混音，听起来仿佛量身定做的广播，他可能真的尿了裤子。）这对乔恩·兰道（Jon Landau）来说也是一场意外之财，这位音乐评论家转为经纪人，他对摇滚音乐救世能力的终身信仰，通过这些有抱负的歌曲得到了满足，有些歌曲实际上是关于摇滚音乐的救命力量。斯普林斯廷本人，已经开始用批评家的分析眼光看待自己的职业生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这种转变所代表的东西。“我对那些成为他们时刻之声的人很着迷，”他后来说。“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这样的能力，或者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意志坚定地朝那个方向前进，但这是我感兴趣的东西。”
但有一个人对此不太感兴趣。那是 E 街乐队的吉他手史蒂文·范赞特（Steven Van Zandt），一个能深入艺术家内心深处的人。他们俩作为志趣相投的局外人一起在新泽西长大，他们在乐队竞赛中联手，并在彼此家中度过无数个夜晚，躲避他们令人敬畏的父亲，宣传他们所爱的唱片。随着他们一起开始职业生涯，范赞特常常因帮助他的伙伴放松一点而受到赞扬：在《Born to Run》中安排欢快的铜管部分，在赛车题材的经典即兴创作中建议将主题曲的标志性即兴旋律转变成大调，并负责《The River》中的车库派对音乐创作。
作为《Born in the U.S.A.》的联合制作人，范赞特为这些歌曲带来了同样的提振力量。最快乐的时刻出现在《Darlington County》中。当范赞特响亮地通过声部和声时——“他不工作，也不会得到报酬”——斯普林斯廷开始笑了：哎呀，那听起来多么难听啊，你听他想，这太完美了。《Glory Days》中的曼陀林部分也是范赞特临时用声乐麦克风录制的，所以除非丢掉整个录音，否则无法编辑出来。
对于一个将其焦虑隐藏在明亮表面下的专辑来说，这些片段与两人之间的新紧张关系不谋而合。以 Little Steven 的名字录音的范赞特正在完成他自己的专辑，他雄心勃勃地将其命名为《Voice of America》，其原始的声音和抗议精神与斯普林斯廷最新音乐的商业意图不协调。范赞特提出了一个想法，建议他们共同在联合巡演中宣传他们的专辑——我喜欢想象这一提议的回应——并承认自己有点被低估了。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字路口，现在对他朋友的固执自力更生已经相当了解的范赞特离开了乐队。
虽然斯普林斯廷坚守阵地，但他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自信。由于材料过剩，他将创作过程扩展到亲密圈子之外，邀请朋友到他家里，一边翻看大量的磁带，一边在他外出跑步或耐心地坐在餐桌旁时，拼凑出曲目列表。他的工程师 Chuck Plotkin 甚至提出了他设想的唱片的醋酸唱片副本。兰道写了一封五页的信，为他的首选序列辩护。最终，斯普林斯廷采纳了他们的一些建议，忽略了很多东西，并交出了他的完成专辑。
为范赞特播放了这张唱片，然而，他并不喜欢《Dancing in the Dark》。这些歌词——如此敏感，如此脆弱——与他心目中摇滚乐天堂的形象格格不入，那里每个人都年轻而美丽，永远自信地走着。至于制作，就更别提了。尽管如此，他最关心的还是《No Surrender》——他最喜欢的歌曲，但却没有出现在曲目中。希望、浪漫和吉他——这才是我们所做的一切！在最后关头，斯普林斯廷决定将这首歌重新加入唱片曲目，放在B面的一开始。
如果说对于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像斯普林斯廷来说，这样的操作显得有些随意，事实确实如此。直到今天，他提到《Born in the U.S.A.》时仍感觉不适。专辑开头和结尾的歌曲——标题曲和《My Hometown》，唯一明确的政治内容——是他最为骄傲的。他写道，“其余的专辑包含了一些我一直感到矛盾的歌曲……[它们]并没有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展现出来。”
然而，尽管录音跨越数年，受到人际关系的挣扎和自我怀疑的困扰，在风格和情绪之间摇摆，建立在创造性妥协和商业志向之上，被过度曝光且永远误解，其实并没有一刻是乏味的。专辑像一个大杂烩，就像安可曲一样爆炸——当灯光亮起，只剩下热门单曲可以播放；当疲劳转化为一种狂喜，能量积聚到看似有些危险的地步。
这就是《No Surrender》赢得了它的位置的方式；乐观是经过艰难获得的，注定是短暂的。“你说你累了，你只想闭上眼睛，”他在节奏中唱道，“追随你的梦想。”但是下沉到哪里？如果你在这张专辑中广阔的乡村放置一枚指南针，指向下方的箭头将不断指引。它在开头的歌词中出现（“天生就在一个死人的城镇”），也出现在结尾歌曲《My Hometown》中那对计划搬家的夫妇中，“可能会往南走。”正是所有安全的标志——工作、婚姻、社区——指引《Downbound Train》中的叙述者前进的方向，也是在《I’m Goin’ Down》的副歌中被拉长成滑稽、摇滚乐的口吃的音节。对这些歌曲中的许多角色来说，下沉变成了基地：在你处于巅峰时被告知要忽视的方向；在任何亢奋之后不可避免的坠落。
《No Surrender》瞬间的幸福之后是《Bobby Jean》，尽管斯普林斯廷从未明确确认过它的灵感，但粉丝们长期以来一直将它视为对范赞特的告别。就像他所有关于友谊的写作一样，《Bobby Jean》调情般地使用爱歌的语言——性别是故意模糊的——它伴随着一段苦涩的钢琴旋律，情感如此心碎和真挚，几乎感觉像孩子气。关键的歌词出现在最后一节之前，这是一个简单却有效的词语选择：“现在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你那样理解我。”不是爱我，不是认识我，而是理解我。成年人中找到这样品质的伴侣是罕见的，而当你找到时，这是一件很难放手的事。
还会有更多的告别。在接下来的五年里，斯普林斯廷会与他的第一任妻子、演员朱莉安娜·菲利普斯离婚；在1987年以个人为主的《Tunnel of Love》巡演后解散 E 街乐队；离开新泽西的家，与乐队伙伴帕蒂·斯卡尔法一起在洛杉矶养家糊口；最终试图摆脱他的名人身份，回归到主流之外，并坦白说在《Born in the U.S.A.》给他的生活带来的关注和狂热之后感到“被布鲁斯化”。
与此同时，范赞特的《Voice of America》在《Born in the U.S.A.》发布前一个月出炉，但成绩惨淡。它立即成为了这张现已在美国获得15次白金销量认证的专辑——在最畅销的专辑列表上占据显著位置——的一个注脚。但这并没有阻止范赞特。他继续巡回演出，录制个人音乐，并在广播、电视和世界政治上做出了一些重要贡献，最终在90年代重新加入了 E 街乐队。“看起来保持人性的东西是人们对事物保持梦想的能力，”斯普林斯廷在多伦多的演出早期从舞台上低语。“看来，当你失去了那个……”他的声音减弱了。“这是为小史蒂文……他是我最好的梦想伙伴之一。”乐队离开了舞台，斯普林斯廷弹奏起《No Surrender》的开场音符。独自一人，在他名望的顶峰，他凝视着庞大的人群，梦想着自己所从来过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