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言的从无相到有相
偶然翻出Richter晚年弹的巴赫听。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如果说,Gould的巴赫是关于三位一体中的圣父的,是彼岸的,是世外的,那么Richter的巴赫就是圣子,或者说圣言,是此岸的,是创世的。如果换用佛教的词汇系统来说,Gould是涅槃成佛,是彼岸的,而Richter是菩萨道,是此岸的,是这个娑婆世界。
晚年的Richter很安静。但是并不冷。他当年把温暖的莫扎特弹到冰冷彻骨,晚年却把冰冷的巴赫弹得温润如玉。
巴赫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抒情。那个无相的彼岸,可以幻化出一切相。一切相,也都归于那个无相。
有相无相,本就是一个东西。如果说有差别,那就是在于知悟。知有相之无,悟无相之有。
有相之无,之所以是“知”,因为这是可以用思辨理性证明的。无相之有,只能是“悟”,因为这是在思辨理性之前的。思辨理性,本身是个“相”,而且它能证明自己是个相,也就证明了,它无法触及无相。
然而,所谓知悟,也是一个相。我们以为我们知悟了。事实上好像很少有人认为自己不知悟的。对知悟之执,换用西方词汇系统来说,就是意识形态化。
知悟是相,它也是空,也是无。换用基督教的词汇系统,God moves in a mysterious way,我们永远不要以为自己能理解上帝。这不是劝诫,只是告知。
所以,在下一个境界里,知知之不知,是知也;悟悟之非悟,是悟也。这个对应的说法是,反对social engineering。
然而,我们还可以知知知之不知,悟悟悟之非悟,无穷推演下去,成为虚无主义,也就是佛教语汇里的“空执”。
再然而,无论知,还是知知,还是知知知,固然是幻相,却并非无来由,它们本就来自于空,它们于空中创世。在这个娑婆世界,我们总需要个支点;我们也知道,这个娑婆世界存在支点;然而我们无法知道,支点是什么,有几个,在哪里,会变吗?这个不是“知”,只能是“信”。我们似乎可以选择,也不得不选择:圣言、菩萨道、自由意志、仁,它们是不是这个世界的支点?或者说,是不是人类文明的支点?再或者说,人类文明的方向,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还是我们可以选择并一再选择的?
好吧,这个问题对于人类而言,可能超纲了。或者可以用一种妥协的说法:这个问题超出了人类语言的功能范围;因为在实践中,人们时时在做选择和判断;至少在最基本的方面,这些判断是天生的、不假思索的、无需用语言解释的“当下呈现”。所以康德说,恶人作恶时也知道自己是作恶,除非他不具有人类的心智(比如精神病人);善恶观人人都有,只是未必遵循罢了。他把这个作为娑婆世界的支点,也就是实践理性的支点。这个已知是无法用思辨论证的,所以只能用经验论证,就是说,你信不信?万一你不信,还可以问,你选不选?你希望不希望?如果你希望,那么这种希望是哪里来的?难道不是来自于你的善恶观吗?所以,康德的结论是,道德命令是先天的,虽然语言无法描述其内容,而只能描述其形式。
好吧,这个跑题有点远。
听勃拉姆斯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十九世纪末的德国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音乐,有时候呈现得并不比文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