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赞美PK14时 我们总是忽略杨海崧的表达问题
谈起PK14早期的音乐会通常会关联这些词,扭曲、阴暗、病态、冰冷。这些形容都对,但叠加在一起,真实的感觉却是刻薄,只不过写作风格独特,这种刻薄被看作某种意识形态上的激进。误会主要源于“红色”、“年轻”这类关键词对文本的介入,它们伪装了杨海崧,同时也伪装了PK14,为激进标签留下了足够暧昧的解读空间。
事实上,在乐队前两张专辑的里,杨海崧真正表达的主题只有不屑,对主流叙事不屑,对逆反主流也不屑。这种音乐遥遥欣赏确实会有阴郁的气质,可一旦拉近距离,便不难发现,那时的杨海崧似乎对具象生活充满敌意。这也是观众无论多喜欢它们,总觉得无法亲近的原因。
摇滚乐与生活关联密切,甚至摇滚乐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杨海崧的问题在于,他一直生活在对欧洲左翼知识分子的想象里,精神上过于复古,将欧洲中心主义的文化批评,看作摇滚乐介入现实的理论基础。
这点在杨海崧身上,最明显的体现便是文本里强烈的翻译体特征。他从不使用生活语言,主题也无关生活经验,当然也不学术,幸亏如此,否则只会更加荒诞。欧洲左翼知识分子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书写方式的影响。
PK14的作品里,杨海崧常大量使用象征性描述,强调意向,它带来的冲击力更像阅读快感,而非思想上的。过去评论总讲杨海崧与诗联系在一起,可能是被文本中强烈的意向干扰了判断,即便PK14作品不乏逻辑美感,但杨海崧的逻辑是一种批评逻辑,而非诗的语言逻辑。他不是诗人,从来不是。
对翻译体的依赖,使杨海崧对高度概括性的表达情有独钟,PK14每张专辑的概念性都很好,得益于杨海崧的精神定调,在专辑允许的空间里,杨海崧会不停讨论同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并无现实层面的支撑,只是对思想的正当性与存在方式,做出个人风格化的阐述。这固然有迷人之处,但也有过度务虚之嫌。
严格来说,杨海崧的知识分子气质并不因为文本内在,而是他对欧洲左翼知识分子文体的熟练使用,但这种文体早已被创作领域泛用,仅是一种工具文体,而非精神内核。例如作家孙甘露的随笔集《上海流水》,很多意向以及修辞方式,与杨海崧的感觉很相近,但孙甘露的作品是先锋或是实验,绝不是批评。
很长时间以来,杨海崧都将《戏梦巴黎》的青春美感,当作法国红五月的社会表达,错位同样存于PK14的观演关系里,杨海崧极度私人性的书写,因为一些关键词的存在而产生了虚拟的公共性,但两者的交集只是偶然。PK14目前最好的专辑《城市天气的航行》,杨海崧对城市暗面的思考,阴差阳错的成为消失的三年的城市注解。这不是神来之笔,是被历史追封。
想拥有这种巧合需要能力,PK14的发片速度和质量都很稳定,职业性上超过了大多数国内乐队,这些作品组成了PK14的脉络,也清晰地表现出了问题。正因为他们是一支很好的乐队,所以才更加可惜,杨海崧在摇滚乐里不变的精英视角,局限了他作为创作者更多的可能性。
他对此有明确的自知,从专辑《城市天气的航行》到《当我们谈论他名字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杨海崧的语法已经开始向文学语言转移。可惜原有的表达系统太过强势,导致他的过渡并不自然。这在他的小说集《现在让我们赞美富人》里尤为明显,杨海崧明明用小说语言和技巧完成了作品,作品却丝毫没有小说的味道。他可以把感受变成概念,却不能将感受变成味道,甚至我觉得杨海崧对文学语言是相对陌生的。
歌词对PK14的重要程度,大于他们音乐本身。因为PK14的音乐是围绕歌词意向创造的,因此杨海崧表达方式上的单调,使PK14的音乐有一定的雷同感。不仅很多歌像一首歌,很多不明确的意向也指向同一种意向。
真正了解PK14乐队底色需要介质,最好的介质是刘惜君与《滚石撞乐队》。刘惜君与杨海崧的合作,不光转型了自己的事业方向,更是提亮了杨海崧的创作。即便这些歌仍是杨海崧主导,但刘惜君为它们添加了烟火气,让抽象的概念有了世俗的依托,变得舒展。很像巴黎奥运会开幕式的一段情节,名画里的主人公在圣火经过后纷纷出走,拥在窗口变身围观圣火传递的吃瓜群众,也许我们很快便会忘记这个开幕式有多左,能记住只是那些具体的表演。
而《滚石撞乐队》是一个商业项目,PK14翻唱了名作《滚滚红尘》,是整个合辑中最好的作品,杨海崧保留了这首歌的样子,同时又彻底改变了这首歌的气质,似乎在他直视了滚滚红尘之后,找到了自己更熨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