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艺术家不必做称职的天才
先做一个狂热的粉丝:《不称职的天才》就是艺术品!王以太就是艺术家!!!
其次写一个理性些的评论:在我看来《不称职的天才》是一首王以太的近乎完美的作品,不仅维持了《阿司匹林》旋律与辞藻的高级,还充斥了更加饱满与真诚的感情。
《不称职的天才》是一首写“我”的歌,“我”这类题材是rapper最喜欢的题材之一,无论是还没走起来的rapper还是名成功就的rapper,都会有不少这类的作品。“我”是创作者最容易创作的形式,因为它的素材是最熟悉最了解的,对其的感悟也是最独一的最真实的;但是这也是创作者最不容易创作的形式,因为艺术与自白并不相同,如何让表达自我变得不是自我感动,如何把“我”从创作者本人的“我”扩散到所有听众的“我”,这是非常检验艺术水平的问题,它意味着创作者是否已经把艺术同化为自己的发声器官。这里引用另一个例子,GAI的《威远故事》就给出了一种满分的答案,“日记写完还没过完这一生,复杂过程经历了一轮又一轮”,他的方式是怀旧的、无奈的、甚至是带着一些恨意的,这是GAI在摸爬滚打中叹息出的艺术。而《不称职的天才》是王以太式的“我”的表达,那么王以太是如何看“我”的?
《不称职的天才》是一首极其“自省“的歌。“自省”和“自视”是不一样的,rapper们都很喜欢自视,从镜子里面看他们自己,不过大多数自视看到的都是金项链名牌衣服和豪车钥匙(王以太也写这样的歌),我们照着镜子都会看到这些,看问题在于,我们只注意到这些吗?比如我们眼眶下的黑眼圈呢?比如有些驼的背呢?自视是自省的第一步,王以太看到的是“怎样回答”“怎样犯错”,从镜子中看出了迷惑,他开启了CT式的自省。这么说是因为真的有点像给自己做体检,像是得了才华的中年危机,不断为自己做检查确保自己的艺术能永远高级与新鲜。
“自省“的出发点是什么?这是《不称职的天才》这首表达“我”的歌不同之处,从他的“自省“中我听出了王以太的“焦虑”。
Hook部分很明显的感受出了这种情绪,一小节一小节的高低起伏,一个个问句,让我感觉像是试探地问出担心的问题:谁在意我?谁会记得我?当这一切走过我会怎样?王以太如何表达“我”?通过对未来的焦虑。之所以说是“焦虑”,是因为王以太早已开始为他担心的未来做了许多的努力,这是一种持续的、乐观与悲观纠缠的情绪,它是一种动力也是一种破坏力。所有创作者、艺术家都有共同的噩梦:才华枯竭,不被欣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创作是有方法论的、是可以被学习的,但是才华是没有的方法论的,这也为什么我们将富有才华的人称之为“天才”,王以太因他的才华也被人称为“旋律天才”。我会感觉到他的焦虑之处在于,他对才华是拿不准的,他对表达的东西是否真正被理解是怀疑的,他不止一次表达过这种怀疑。“你这天才注定进退两难,与不被理解相伴”“危险牌堆不是party chaser,别怕变老不是婚礼歌”“其实我没有一句歌词谁能够做到能完全领会”艺术是超验的,因为缺乏理性所以也缺乏准确,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既是恩赐也是诅咒。才华对很多人来说就是“天赋”(gift),很可能对王以太来说,这是上帝的东西,这或许不应该是他的,因此他很怕被收回去,不仅仅是王以太,大多数才华横溢的艺术家都是如此,可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一个灵感就能成为伟大的幼苗。才华的丧失往往在最后才会将艺术家的心推入深渊,但王以太可能早就认识到了,因此他一直在尝试让自己能飞得更远飞得更久。我甚至感觉到,会不会正因此王以太为听众许下一个承诺:我未来还会有更出色的作品(而不会江郎才尽),所以love me later。
“焦虑“这个词表达的有些负面的情绪,但《不称职的天才》带来的情绪却并不是这样,我觉得大家感受到的应该是”感动“。我觉得这是因为王以太应对自己意识到的焦虑的方式。弗洛伊德认为,升华是唯一正向的积极的应对焦虑的防御机制,对于王以太而言,《不称职的天才》这首福音说唱就是升华。这首歌的升华很好的掩盖了焦虑的情绪,使得《不称职的天才》不像是一种倾诉,而是一种分享,让我想到基督教堂中分享人生经历的信众。我们能听到这首歌的节奏并不紧促,腔调也很温柔,旋律很悦耳,编曲与制作也倾向于为其附上圣洁色彩(唱诗班式的和声),这是王以太把握的最好的升华,福音式的祷告与祈愿,我们的感动中或许包含了他的虔诚,不妨戴上耳机闭上眼想象自己在教堂的座位上听这首歌,或许能够感受到某种神圣的洗涤。
在我的认识中,王以太是谦逊的,无论是音乐上还是公众视野中,在这首歌中我也能看到这种品质。甚至可以说,在这首歌中谦逊有些“过头“,像是不自信一样,“窝囊废、dummy”,实在没有想到会在一个如此出色的rapper作品中听到如此低自我评价的表达,像是刻意压抑自己一般,于是我想到了《演说家》中有一首歌叫做《戒骄戒躁》,我在想这是不是一种王以太努力执行谦逊的方式?那么,他究竟多么害怕自己会浮躁?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一个努力让自己谦逊的人,本身不就有一个谦逊的初心吗?王以太像是背负着他给于自己的使命,以戒律压低自己的姿态,摒弃戒律以外的干扰,只为创作出最为“我”的作品。
王以太是真诚的,他是从来不忘记初心的,这点从《不称职的天才》的作词能看出来。《不称职的天才》的作词有一个叙述上的伟大之处:时间观。在这首歌的叙述中,时态语态上是极其丰富的,只不过限制于中文时态表现不直接,并不那么容易看出来(甚至可能还有误解),如果英语或者法语可能明显多了(笑)。Hook的时态是未来时和虚拟式,在我看来这是这首歌的底色:瞻望与祈愿。Verse的时态结构层次以中间“how would it feel”能分两部分。上半部分就像王以太自己讲的“对于自己所处状态的思考”,基本上是现在时和过去时,第一句“从不迷信的我开始对起掌纹看”就能看出来,我觉得这像是“环顾”和“审阅”,环顾他周围的“运气”“犯错”“回答”“歌”“纠葛”……审阅那个“总想追逐如梦又似泡的幻影”的自己,看见那个“原本只想当个会思考的冠军”的自己,担心自己成为了“不称职的天才”。下半部分他说“信仰世界观中对世界的展望和不舍”,这一部分时态更为丰富,比如“我还爱着(现在时)伤害过(完成时)也伤害我(未完成时)的世界”,这一部分他的时间观(世界观)在这首歌中统一了起来,将自己的现在与过去联系,并将这联系延伸向未来。这种时间的串联不仅仅是王以太自己的,也是他眼中世界的。通过这些过去-现在-未来的推导,他对上半部分的审视作出回答:不会改变,继续爱和努力。
作为王以太的歌迷,听这首歌感觉到一点心疼,这种情感既是对王以太的,也是对自己的。科胡特曾经表达过,幸福是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所拥有的一切。在这种说法下,我想王以太或许有时会怀疑他的幸福,“犯错导致运气全抵消”“别加我的微信当我是窝囊废”。甚至在《骄傲》中,他依然在设想着“无家可归”“摔回起点”这种悲观境遇,而非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骄傲。我很理解他,也与此同时心疼着我自己。我也曾从顶峰坠入低谷,那时我心头滋生出了两个问题:人真的可以获得到幸福吗?人真的能够保持住幸福吗?在《不称职的天才》中,我也听到了王以太这样的思绪。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从后半部分“向它再借五万年”这里开始流下眼泪,能看出王以太很看重一段,无论是加上了和声,还是将旋律的情绪更加推进,我都能看出这里更触及王以太的内心态度。前面的部分作为动机,给这一段“宣言”提供了能量,在这个段落,王以太是坚定的,他看见了自己背负的使命以及使命的尽头,最终他选择了请愿,他向上帝再借五万年的时间行使艺术的使命,让更多的听众“love me later”。走进教堂的信众以使者的身份走出,王以太再此坚定了他肩负艺术的使命,坚定了“我”。
王以太对于自己“天才”的看法,似乎并不认同,他不认为自己是完美的,不认为自己的创作有着“天才”的潇洒,被他人评价为“天才”,似乎是受之有愧的。实际上是这个时代的我们太喜欢渲染“天才”,喜欢将这理想投射给欣赏的人,我们是否太注重人本身了?或许我们并不需要把王以太视为天才,而他似乎也不希望自己本身作为被关注的对象,因此他把一切都投注在了音乐上,一切包括他自己。“称职的天才”或许并不是中肯的评价,我更愿意形容为“真正的艺术家”,就像科学院院士何必在意是否奥数天才呢?
最后,我想以歌迷的身份回答王以太的问题:我会在意,我会对着嘴型轻点头,我会回忆王以太创作出的歌,并且我相信还有千千万万的歌迷如我一般。不必担心以天才的身份落寞,因为艺术家所创造的即是永恒。
(专辑封面真的好看,真想有张实体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