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斗活佛的音乐性很好——一个前音乐从业者的观点
水仙的歌词广受好评，就不说了，确实one of a kind，和谁都不在一个赛道（拿其他来拉踩的，基本没搞懂水仙要干什么）
从一个前音乐从业者的角度，说说水仙的音乐性。
老乐迷很多是从周二过来听水仙的，还记得那几年水仙一年几首的出新歌，猩红记，情书记，野钓记……一开始听到就很惊喜，我的惊喜就在音乐性上。现在看到某些人贬低水仙音乐，词大于曲什么的，觉得挺奇怪的，后来发现有的人对于什么是“音乐性”其实并没有清楚的概念，demo音质听感不好，唱法或者乐风听不惯，甚至只听过一首结婚记（这种人当然不会去听野钓记那些被下架的），都扣上音乐性不好的帽子。
个人喜好千人千哈，水仙的歌我也不都喜欢，但拿"音乐性"出来说事情，起码得搞清楚音乐性是什么，如果连音乐本身和后期制作都分不清，甚至作曲和编曲也分不清，都称为曲，词曲二极管还要冒充内行和高级，这就难绷了。
一首歌的音乐性包括旋律（歌的作曲），编曲，演唱，乐器弹奏。其它的例如设备，录音混音等制作工艺，可以很大的提升听感，让音乐更好的展现，但并不是歌曲音乐性的决定因素（起码很多曲风是这样，并没有贬低后期工程的意思）
说白了，干我们这行摸爬滚打，见过太多制作精良（资本堆出来）的烂歌了，还得有眼光从demo里识别出好音乐来。
我觉得讨论水仙音乐有两个前提：一个是他们专辑还没写完，已经发出来的都是demo（水仙自己也反复强调这一点）。我记忆里国内没有在正式专辑之前发出这么大批量demo的案例，这是水仙/周二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他们歌太多，都是先快速连载demo，再统一修改重置。
第二前提是注重整体，水仙专辑还没写完，但和周二一样也是有故事和人物的（专辑介绍里有说，从现有曲目里也能看出来），是一个整体。要能看出音乐上哪些是他们故意的，你以为没弄好的，很可能是他们的创意，这就需要从整体来看，不能只听一两首歌。
先上结论：水仙的旋律能力非常好。编曲风格多元化，思路清奇，很有灵气。vocal基本符合他们的设定，有些很强，有些录的不好。总体来说，我认为水仙的音乐性很好，但因为设备，录音，混音都太廉价，这使得他们的音乐性无法在demo里充分展示出来，甚至有伤害，最终影响了一些听惯了成品的听众的直观听感。
1，出色的旋律能力和songwriting
旋律线流畅，该动听时动听，该劲爆时劲爆，这是我最早听到水仙时最明显的一个惊喜。即使是一般的流行乐听众，如果听过惊蛰记，双姝记，夜游记，情书记那些，也无法否认其旋律优美，不知道某些人是怎么黑出水仙不适合写歌的，我当时和同事听完，脱口而出的就是好听耐听，有传唱度。
旋律喜好有个人口味成分，但有一点是客观事实，水仙的旋律产出量很大，这和个人口味无关了。歌多是一方面。有些乐队整体音乐一流，但如果只看写旋律的能力其实一般，有时就写个ab段，c段靠乐器推上去，听的是编曲和器乐。我印象里水仙的旋律曲式最少也保持有三乐段，结婚记这种有5段，只有大量的流畅旋律线，才能撑起他们那么长的歌词，循环听着也不烦。个人认为国内有几支旋律性非常出色的乐队，都被诡异的乐风和唱法影响了流传性，木推瓜的宋雨哲，诱导社的雷林，左小，梁奕源，重塑的华东和刘敏，还有就是水仙的彭和马。
还想说一点，水仙的词曲融合度非常高，这一点即使违背作者意愿，我也必须要感谢彭，因为我是通过和他通信终于理解了词曲融合具体是怎么操作的，非常有意思。个人强烈建议有人能采访一下彭（应该是不可能了），让那些说听歌不如看诗集的（真懂诗的人反而不会这么说），了解一下什么叫词曲融合，怎么通过旋律来炼字
2，编曲多元化，配器丰富，有灵气
水仙用到的音乐类型多，有些并不常见，又喜欢混搭，几乎每首歌编曲风格都不一样，习惯只听某一类音乐的可能会不适应，但全部听下来，我认为他们是为了配合故事，编曲思路清奇，整体的音乐vision不一般。
发现说水仙音乐风格取向的一个都没有，丰富的配器也没人说，随便举几个例子
七寸记，60年代spy movie theme，混搭京剧采样，riff抓耳，弱音小号，漂亮的铜管间奏和吉他尾奏
三伏记，迷幻，后朋，混搭二胡，尺八，失真吉他穿插小锣小打，很好的律动，京剧歌剧采样
大锤记，醒目的古典乐器（钢琴不谐和和声，预制提琴，铜管乐），混搭早期EN和test dept式industrial，和劁牛记一样大量found instrument（电钻电锯刀子钳子），蓝狼记也有工业元素，搭了spoken word和triphop
嘟碧记，20年代的vaudeville和马戏团comedy，低音号，大军鼓，唱到充电桩那里管乐有个有趣的像充电一样的上行
白马记，猩红记，典型的dark cabaret，提琴编的娴熟，个人很喜欢这两首的箱琴编发，扒过猩红记，不太好扒
情书记，几乎是他们唯一一首常见乐风的歌，歌词超长，但三大段编曲没有重复，而是层层递进，渲染到高潮（野钓记也是这样），第一段原声吉他和风琴，第二段带延迟的清音吉他，第三段加重，最后弦乐顶上高潮，层次丰富。有些乐队处理这种超长歌词的编曲，很多都是在大段大段的重复，相比之下情书记可以说编的相当良心。
……
拾桂记结尾的吉他和大提琴合奏，屠狮记的和风（太鼓笛子）搭grunge，双姝记晶莹的原声吉他和钢琴lick，屁颠记的滑棒……有听头的编曲点很多，即使是消夏记这样的古典小品，钢琴也很灵巧。我没看到有什么理由来一口否定水仙编曲的，倒是碰到过几个只听过结婚记就开喷了（难绷的是歌词还预判了一句知一说十的臭**）
最后说一下结婚记，（这里鸣谢zazzy老师的总结）：如果你真听过水仙其它那些乐风多变的音乐，应该能看出来，结婚记是一支怪咖乐队，故意用最简单的编曲材料，写了一首超长但又好听到可以循环的暗黑童谣。
结婚记通篇只有钢琴，口哨，和音，还有嘶叫。如果主唱换成一个清新女声，配上常见的芭乐编曲，分解钢伴，再加点小打管弦合唱，这会是一首流行金曲，但也可能显得没有特点。水仙故意用最简单的柱状和弦（从惊蛰记和新的田园将芜调可知他们编钢琴的能力），在开头温柔的唱腔后面加上刺耳的嘶叫（其实口哨，嘶叫，和音都有设计感），整个歌就完全变了味道，保持着水仙音乐的内核——暗黑，荒谬，癫狂。（一直觉得水仙表面的好听是烟雾弹，实际比周二暗黑多了）
有一说一，水仙因为要写故事，曲词很大的挤压了纯器乐的空间，很少有足够长的纯器乐演奏，音乐缺乏乐队感，更接近个人创作，有些编的特别是鼓的完成度较低。说到完成度，去年听到了彭重置的田园将芜调，无限倦意调，倒数八秒调等，非常惊艳，同时更期待水仙将来的重置了。
上面说的主要还是水仙的音乐取向和内核，可以说，水仙的音乐，和他们被拿来比的乐队（例如万青和腰）的音乐，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万青和腰乐风也不同，但都能明显看到blues和根源摇滚的影响，都是团队合作。水仙音乐的取向和内核和二者都没有重合，完全是另一挂，而且编曲基本是一个人。不同的音乐风格，不同的创作方式，不知道有的人在拉踩的时候是在比什么。
忍不住说个瓜。水仙的音乐爱好也有点不常见。我几年前给彭写过信，主要是对三伏记歌词里居然出现了亨策好奇。迷亨策歌剧很多年了，在平常一帮只听当代古典的群里，亨策也是冷门了，居然出现在摇滚歌词里我觉得太有意思了。然后彭回信解答了一些亨策和三伏记，都在g点上，聊的很愉快。这人是真和气，一点也不装逼，音乐上眼界很开阔，对学院派作曲家和各种古董民间音乐很熟，前摇爵士什么的倒是没聊什么。彭有些关于音乐的见解极为独特，和一般的乐评人可以说都不在一个维度上，讲到音乐和歌曲的区别的地方（根本不是水仙不重视音乐的意思，恰恰相反），极有启发性，甚至可以说是影响我后来的人生选择了
3，廉价的设备，惨淡的录音和混音
水仙的短板，并不是音乐，而是设备和制作。
典型的家庭录音制作的demo，后期的缩混和母带显然是没有做的，削波，底噪，嘶声，各种明显，相位挤在中间，频段，混响，声场都是乱的，很多人声和乐器被mask到难于听清。乐器和麦克显然也非常廉价，前面说水仙用到各种乐器，但（他们自己也注释了）除了吉他贝斯和那些锅碗瓢盆，大部分都是midi和软音源，吉他贝斯应该也没有接真的音箱拾音（不是不能用，这里没有贬低软音源的意思）
这里再说一下vocal。有人说过，水仙的vocal并不弱，有些其实很强，前提是要理解他们是在扮演故事里的不同人设。劁牛记的生猛高音就是个例子，和大锤里显然是同一个人设（个人认为野钓记也是），情书和拾桂记（男声）里是正常的唱（彭好好唱歌的vocal是很好听的）明显是另一个人设，嘟碧记和屁颠记故意蹩脚的唱又是另一个人设（嘟碧），马扮演的和彭用变声器扮演的是两个不同的女人。有人说彭比较凶的唱腔不是那种钢铁直男，而是有一种狠毒阴损的坏，我觉得是，就是大锤记里那个人。
但我还是想说一下，彭那个男变女的变声器真的不好，女声秒变夹子音，在惊蛰记里还好（主要是旋律好），放在潜龙记这种大歌里就是灾难。其次水仙这些demo里的演唱和录音水平也不稳定，有的明显嗓子不在状态还在录，有的就完全被录音毁掉了。
个人认为水仙最让人惋惜的，是他们最重要的两首歌（野钓记和潜龙记)，被廉价的设备和录音制作造成了很大伤害。这两首本身的好就不说了（潜龙记被小田老板叫做女版野钓记来着），音乐企图心显然很大，配器和编曲都有很好的设计和手法（野钓搭的民乐和大提琴，潜龙的乐风切换等），层层推进后都用到了大编制管弦，包括大合唱。但是，乐器和设备的廉价不再说了，乐器间的均衡可以说很乱，该有的混响和压缩都没有，动态一言难尽，鼓的punch，人声的湿润度这些是完全谈不上的，和音合唱常规的声部也没有，最要命的是潜龙记里彭变声的女声，完全撑不起这样宏大的主题……
设想这样的音乐，如果是在合格的录音棚里重置，用合格的音箱和麦克实录，那么丰富多变的乐器全部扎扎实实，真的女声，真的合唱团，再做好录音混音和母带，让炸裂的地方真的炸出来，恢弘的地方立体起来，让音乐性充分展现出来……这已经不是听感直接提升几个level的问题了。
4，结尾
只要能区分开音乐本身（软件）和设备与制作（硬件）的区别，应该可以肯定，从音乐取向和能力上看，水仙并不是所谓lofi卧室音乐人，他们的demo是一张有待完成的杰出专辑的雏形，可惜优秀的音乐性，被锁死在了过于糟糕的设备与制作里。
说白了（个人看法可能冒犯），其实就是没钱。
新乐队没钱，条件差，只能先做demo，这种我们见得太多了，水仙这些demo和我们接过的各种奇葩demo比起来，已经算做的足够良心那一档。做完demo，一般乐队的流程无外乎排练，巡演，有了关注度和收益，再花钱请制作人录音师混音师，正式录音，做后期，然后卖专辑，卖周边，继续演出，获得收益后再录下一张，形成良性循环。
这一点上，水仙也有一个很大的特殊性。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没有演过出（这是收益的主项），没有周边，专辑一直写作中，说是还有很多歌，要都写完了把专辑填满，再统一正式录音制作。
在业内我反正是没有见过这种方式的，可以说抱有审慎怀疑吧。要知道，一张专辑一般十首歌，不只是因为传统载体容量的限制，还有乐队巡演周期的考虑，就是为了让资金在固定周期内良性循环起来。不演出，没有实体和周边，一直只是大量做demo（据说水仙是想找更多乐手合作的，但请不起张不开口），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良性循环？再不走起来，水仙还能继续吗？反观某些喷子，拿一个无收益乐队的demo，去和那些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大牌乐队精良制作的专辑去比，就更觉得齿冷（更庆幸离开这个行业了）
（补：写完了解到一些没法说的原因，现在明白了，不怀疑了……好吧，挺牛逼的，但真的太难了）
上次和彭通信已经很久，一直没再收到回信，听说身体很不好，最近还听到了更坏的消息，说实话，很沉痛。找不到支持的渠道，写下这些话，作为我白听水仙这么多年的票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