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生命的赞歌

《Still Life》 1976 Van Der Graaf Generator Eclectic Prog/Jazz Rock/Proto-punk Rated(Album): 8.9/10 ——“In the death of mere human life shall start!” 1975年，当重组后的VDGG发行《Godbluff》并大获成功后，Hammill，Jackson，Banton和Evans四人快马加鞭，紧接着在次年发布《Still Life》和《World Record》。相比起集大成的《Godbluff》，后两者更像是他们不同风格的探索。我们暂且不谈饱受争议的《World Record》，先聚焦到这存在主义的宏大诗篇所构成的“生命之树”上…… 《Still Life》算是一张伟大的前摇专辑吗？这是一个相当难答的问题。我们不能忽视VDGG在这张专辑上前卫性的减弱和对时代潮流的妥协；但同时，Hammill思想上的成熟与作词水平的进一步升华，也让乐队摆脱了些曾经的故弄玄虚和阴暗晦涩，他们在向着一个更积极，更具人文关怀的方向发展。人声占比的加大就更需要主唱极强的表现力——Hammill几乎完美地做到了，他用变幻不定的腔调，配合歌词展现出了对个体生命意义乃至整个人类命运的思考。所谓“伟大”，就要音乐性与思想性并存，与此同时，专辑精神内涵的时代意义更是不容忽视的方面。生命，万物的根基，一切文明的基石。千百年来，人类对于生命意义的追寻与探索从未停止。而如今的我们仍能听到前卫浪潮末期那生命的回响，并为之动容，又何尝不是证明了这张专辑的绝妙呢？ 键盘手Hugh Banton认为这是他们最好的一张专辑，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显然Hugh Banton和Tony Banks，Keith Emerson一样喜欢炫耀自己的键盘技术，大量管风琴的加入使Banton有了更多发挥的空间。Jackson的萨克斯也不再像《Pawn Hearts》和《Godbluff》那样痉挛般的诡谲，加之Guy Evans一如既往稳重的爵士鼓，《Still Life》在配器方面又多了份温柔稳重。多方面的提升下，专辑音乐性的羸弱似乎也不过是“不如《Godbluff》编曲惊艳”罢了。向流行的趋近与编曲的简单化没有让他们失去本来，而带着坎特伯雷风格的乐器运用也确实让他们更悦耳了。至少在仔细听完VDGG的13张录音室专辑后，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Still Life》是他们的巅峰之一，更是新人入坑的最佳选择。 Part 1 百万伏特绘成的生命图腾： 1777年，德国物理学家利希滕贝格用高压粒子加速器施加于玻璃而自创闪电奇观，这些奇观形成一幅美丽的图案，这个图案被称为“利希滕贝格图样”。 1967年，曼彻斯特大学的两个学生Peter Hammill和Chris Judge Smith成立了一个乐队，并以当年去世的荷兰裔美国物理学家罗伯特·杰米森·范德格拉夫所发明的范式起电机为名，给乐队取名为“Van Der Graaf Generator”。 1976年，经历了九年磨炼的VDGG将用范式起电机形成的利希滕贝格图样作为专辑封面，再赋予其声音，就诞生了《Still Life》。 所以这张专辑本就是VDGG的精神凝聚。在“Pilgrims”中，专辑以Hugh空灵的风琴拉开序幕。Hammill轻盈的高音令人心碎。随着密集鼓点的铺垫——歌曲走向了高潮！饱满的键盘伴奏，规整的鼓，背景声中若隐若现的萨克斯，朝圣者们孤独中创造意义的心境仿佛已浮现在眼前。专辑首曲在宁静庄严中渐强，直至最后的情感爆发。Hammill的一句“All of us pilgrims”过后，所有乐器开足马力，气氛感染力极强。整曲虽然运用的是流行乐的“verse-chorus”结构，但顺畅的铺垫很好地补足了编曲上的短板。首曲是整张专辑的缩影，很好地抓住了观众的耳朵，为后续升华打好了基础。 既然已经开始了这张专辑的旅程，那就让我们重新审视其标题：《Still Life》，已死的生命/静止的生命。诗人艾青曾在《鱼化石》里说过：离开了运动，就没有生命。这正揭示了生命的本质。同名曲中整体氛围由平缓到爆发，最终归于沉寂；Hammill的歌声在低语与怒吼间切换着，好像在为我们展现着生命的兴起与消逝。高潮与铺垫足具冲击力的反差在突显主旨的同时丰富了听众的耳朵。 有不少人认为VDGG的音乐是难以聆听的。确实，他们塑造出的痛苦氛围之声需要听众有那样的心境和情绪，才能真正投入进去。Hammill的作词似乎也总与略带暗调色彩的情绪有关，但《Still Life》不一样，Peter Hammill，那个哲学思想独特的自我主义者，开始放眼于对整个万物消长变化的思考，纵观乐队成立到此，专辑的主旨似乎也在以一个从小我向大我的情感升华迈进，他们是在成长的，在进步的，是真正的“progressive”。 Part 2 潮流中造物主的面具： 1976年作为前卫摇滚界扛把子的King Crimson早已经解散；Yes经过多次人员变动也一蹶不振；和VDGG一样同属Charisma唱片的Genesis在主唱Peter Gabriel离开之后，虽然依旧以前卫乐队闻名，但其内核早已被流行乐同化。朋克浪潮的来势汹汹似乎是不可阻挡的：大街上，酒吧里，那些穿着皮衣，打着耳钉，梳着夸张发型的青年们，用三个简单的强力和弦一炮轰开的新音乐的大门。在这朋克将如潮水般涌来的前夜，在这前卫音乐已星光暗淡，油尽灯枯的黄昏，Peter Hammill去带领着VDGG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们要去引领时代！ 或许有不少人会对我introduction里把这张专辑归类为原型朋克产生异议。这样归类不仅是因为Peter Hammill是英国朋克的先驱之一，实际上你在这张纯正的前卫专辑中，能从各处找到朋克的影子：“Childlike Faith In Childhood’s End”中反复进行的和弦走向，Hammill朋克式特有的嘶吼。当朋克与前卫乐迷正打的不可开交之时，VDGG已经将这两种看似水火不相容的音乐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极繁主义与极简主义的碰撞，产生的化学反应就如这专辑尾曲那样令人心潮澎湃，震撼人心。 除开其作为折衷主义前摇对各种流派的融合，整张专辑全局观的编排也是令人称奇的：“La Rossa”的扭曲紧接“My Room（ Waiting for the wonderland）”的宁静悠扬，充满爵士风格的惬意的萨克斯，轻柔的贝斯铺底，Peter Hammill平静动人的男中音，仿佛真正把听众带到了那个飘渺的“Wonderland”，喘息后的宁静又紧接着“Childlike Faith In Childhood’s End”的赞歌，增强了音乐的呼吸感。这样周全的考虑，也难怪John Rotton能把Peter Hammill视为他最尊敬的音乐人之一。 说到这里，我可以肯定的回答出之前的那个问题：《Still Life》算是一张伟大的前摇专辑吗？——是，毋庸置疑的。 但，仅仅如此吗…… Part 3 存在主义之下的向死而生： 2024年6月，所有Z世代的人都已经完成了义务教育，21世纪正式归属于了新一代。我有幸而又不幸的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幸运的是，我能参与到新世纪人类的建设中；不幸的是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每个人都是迷茫的，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奋斗有何意义？那无力的呐喊究竟唤来了什么？这一切早在近50年前就有了答案…… 一切事物的萌芽期都是令人留恋的，但正如Z世代已经与他们的童年告别一样，人类也终将带着他们童年般的信念，迎来人类童年的终结。 这正是“Childlike Faith In Childhood’s End”中探讨的问题。这首歌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遗言，以一个存在主义者的角度，讲述了人类对于整个宇宙的全局观——人是在无意义的宇宙中生活，人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但人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础上自我塑造，自我成就，活得精彩，从而拥有意义。虽然我们每个个体总有一天会走向消亡，虽然对于茫茫宇宙来说，我们不过是一粒粒过往尘埃，但每个平凡的生命筑起的人类文明，是璀璨不朽的。循环往复的和弦似乎贯穿整个过程，从悲伤中创造出一首交响曲。萨克斯，吉他，管风琴轮流演奏的主旋律，也将整张专辑推至最后的升华。 在这童年的念想中，Hammill也抛弃了他那些古怪诡异的唱法， 转而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怒吼。他的吼声撕心裂肺，如雷贯耳，整张专辑的宏大意境在此浓缩精华。就像是歌词中所唱到的：当人类真正团结一致，共同面对茫茫银河之时，我们不过是赤裸裸的置身于纵览的长河之中，人类依旧要以那童年的念想去建立一个爱与和平世界。歌曲以一种无比华丽绚烂而又不失冰冷睿智的动人方式，传达了对整个宇宙的终极关切与反思，Peter Hammill的声音让人浑身颤抖，热泪盈眶。词曲相依，密不可分的表现形式使得每部分的演奏已不重要了，只有那份心中的澎湃与感动历久弥新。每每听到歌曲最后，当那“In the death of mere human life shall start”响彻云霄，总会激起心中的浪花。在我心目中，这首歌的歌词就是通俗音乐的登峰造极之作。这张专辑不仅是伟大的，更是不朽的！ 那么就让我们再聚焦到这张专辑的标题之上吧，《Still Life》，已死的生命，可他它真的是死去的吗——不！纵使迷茫，纵使毫无意义，广袤宇宙中向死而生，才是个体发展乃至人类进步的终极答案。 总有一天人们会忘掉这张专辑，忘掉VDGG，但《Still Life》所传达出的精神内核是一直存在的，毕竟那是一个永恒且不会有重点的终极命题。就让我们随着音乐，带着这份念想，相逢在宇宙吧！ “And though dark is the highway And the peak's distance breaks my heart For I never shall see it, still I play my part Believing that what waits for us Is the cosmos compared to the dust of the past... In the death of mere humans life shall start! ” By Rainzer Lee 2024.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