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之长歌
民族主义的柴可夫斯基曾评价勃拉姆斯的音乐里充斥着指向不明的乐思。故而德勒兹意义上的纯粹的将混沌之力秩序化的古典主义方式仍然在勃拉姆斯这里占据主导作用。但浪漫主义式的英雄的在大地之力中建立的领域性叠歌也不容忽略。换言之,勃拉姆斯是一个在贝多芬的伟大传统阴影和抒情素材之间的晦涩作曲家,绵绵不绝的苦难与绝望的英雄形象若隐若现。柴可夫斯基作为致力于创造领域的旋律风景又生根于俄国先于大地之力存在的群一(one-crowd)民族性的纯粹浪漫主义作曲家自然难以理解盘旋在勃拉姆斯音乐中的中欧深林中之浓雾。
由此一个兼具纯粹音响现象和他律性音乐表达的世界诞生了。这里有卡拉扬咄咄逼人的父性形象,有切利冷峻而实则禅意盎然的乐天知命,有斯托科夫斯基对命运的怒吼,也有伯姆晚年略带木叶飘零之感的圆融通达。
在此套录音中,vpo独特的音色(特别是铜管)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各个声部以柔和的联奏的式样严密地组合在一起,强弱对比生动得像秋日的流云,老式的自由速度以放慢的速度再次出现,赋予音乐诗意的质感。同时伯姆对乐队一如既往的精确控制又使音乐的发展显著不同与近年布隆斯泰德录音中呈现的悠扬但糊作一团的声音。就像伯姆本人晚年说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总是给他晚秋傍晚之感,大师的诠释实在像是复活了弗里德里希的幽玄风景,在笼罩生命的暮色中臻于至美,至于“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随心任化,宛如天成,其此之谓乎。
信笔随感,若有不妥请包容
2024.5.27 于珠江新城
附文:富特文格勒谈勃拉姆斯(节选)
勃拉姆斯——就像他的伟大前辈们一样——能在曲调中把哪怕最短小的音调变换也赋予他自己的特质,使之听起来宛如民歌。或者反过来说:这曲调,这真实的、纯正的民歌是从勃拉姆斯那儿喷涌而出的。勃拉姆斯与马勒截然相反;马勒把民歌视作外来之物、希望之物、思慕之物,民歌是他不安的灵魂渴求的避风港;他把它们原封不动地接受下来,再创作成“艺术的”民歌。勃拉姆斯自身就是人民,他的作品本来就是民歌;他没法成为别的样子,无论他写交响主题、四重奏还是艺术歌曲,都是如此。他能在两个小节中倾注个人的特色,但其中却深刻地蕴藏着全民的意识;他能把音乐写得又现代、又时兴、又个性、又感人,却不由自主地彰显了广大的超越个人的人民共同体。瓦格纳和布鲁克纳也有这样的天赋。我要毫不犹豫地说,这是创造力的胜利,是天才的印记。勃拉姆斯所获得的成就,今天许多极为聪明的人也难以理解,甚至否定之:勃拉姆斯达到了主观个性与客观现实的神妙融合,他把个人的有限性和更高的、我们整体的无限性连结起来。由此也可以看到,他的古典形式不是从哪儿学来的,而是他的天性使然。这种古典形式不是旧日的美学,也不只是“形式”的产物,而是一种本性。
勃拉姆斯来自德意志的人民,来自德意志的民歌。他的成就源于他的德意志民族性。然而必须澄清的是:不是他想成为德意志人,而是他本来就是德意志人。他没法成为别的样子。即便他的心(也是他德意志民族性的标志)受到德意志以外世界的刺激,他依然在用德意志民族性迎战那个世界。他的艺术,无论是冲突还是甜蜜,无论是外在的沉默寡言还是内在的自由自适,无论是幻想、热情还是自律、严肃,都是德意志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最后一位再次向世人阐明德意志音乐的世界意义的伟大音乐家。
(原载于《三连爱乐》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