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的魅力
绝对纯洁是罕见的让业余成为优点的乐队。
他们音乐里没有绝对的风格,只有杂乱的元素,作品像在即兴,不遵循创作方法,也没有创作技巧,恣意妄为,同时也小心翼翼。酷得不立体,萌得不生动,各种奇怪的特质在乐队身上集中,却又熨贴自然,似乎他们可以同化一切,又不被一切干扰。
这带来了很矛盾的感受,一方面,乐队牵引着我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他们的音乐又对我缺乏吸引力。作为一支乐队,他们的魅力同样充满矛盾。
绝对纯洁做的是一种极度自我,完全不顾及反馈,彻底间离现实,饱含童真的音乐。诡异的台风,莫名的尖叫、以及不知所云的歌词,与幼儿园小朋友追逐打闹没什么区别。小朋友不会在乎成人的看法,他们有自己的世界。
以音乐标准解读绝对纯洁会陷入尴尬,乐队自己的专辑文案也有不知何处下嘴,只好逮哪夸哪的无力感,参加的音乐播客更是问答无趣,听不到真正的交流。无从评价只因大家忽略,或者说不愿面对一个事实——人们喜欢这个乐队,并不因为音乐。
绝对纯洁动人之处在于对业余感的珍视,他们不像职业音乐人那样审慎地对待作品,而是由衷地热爱业余所带来的破坏性,相对成熟的段落,他们对作品中简陋的部分怀有更深的感情。因为其间贯穿着他们的趣味,那些亲近本心的妙想,带着体温的打闹,让存在的价值高于了意义,他们做摇滚乐,真正在乎的不是作品,而是把趣味变成摇滚乐的过程,是为了口醋包了顿饺子。
曾引起广泛讨论的乐队同名歌曲《绝对纯洁》的歌词,一男一女,两个人;两男一女,三个人。不需吐槽这是小学数学摇滚,也不用夸张这是伊甸园音乐抑或人类命运共同体。绝对纯洁的歌词没有任何文本含义,他们的歌词全是乐队的内部梗,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外人无论怎么解读都显得可笑的恶作剧。
业余产生的破坏性放大了他们的趣味,让单薄的音乐多了层次。同类型乐队里横向比较,绝对纯洁没有优势,他们的短板过于明显,但他们无意藏拙,坦荡展露,凭借美学上的绝对自信,让业余感走向了轻盈、走向了独特,走向了只归属于他们自己的语气。这便是绝对纯洁特殊的地方,他们靠审美改变了乐队的质地,而不是音乐。
审美无法量化,只能同频。谈乐队的审美,有点像谈玄学,全凭感受,但音乐最重要的就是感受。所以绝对纯洁不依赖技术,因为审美才是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工具。
他们像一群用积木搭建世界的搞怪少年,并严肃的为积木世界赋以万物,以此作为乐队的私密结界,他们的音乐是秘密结界的旅游纪念品。
在崇尚秩序的后朋克,合成器浪潮音乐里自顾自的荒腔走板,便是他对待世界的趣味。如果不懂得他们的趣味,便理解不了他们在音乐里的恣意妄为,也进入不了绝对纯洁创造的结界。
乐队的几位mv导演显然比音乐同行更了解他们。这张专辑的封面和几首mv比音乐精彩很多,用高度概括性的画面对乐队趣味做了注释。虽然几首mv内容看起来比音乐更难理解,因为并非线性叙事,但这恰恰阐述了绝对纯洁的音乐本质,没有道理,依靠直觉,相信品味。
文隽的ins更贴近乐队的mv感觉,她拍了很多奇怪的照片,与她的歌词一样没什么信息增量,值得留意的是目光——她看到了什么,在看到里看的又是什么。在那些很难构成当代摄影元素的场景中,她用取景框框定了自己的小世界,像视角奇特的小品文,阅读时有触觉被打开的喜悦,不用关心摩天大楼,墙上裂开的缝隙离我们更近,且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他们的mv不需要看懂,那只是他们拟定的接头路口,是开往魔法世界的霍格沃茨列车停靠在9¾站台,是墙和墙只能在转角地方见。
文隽曾在采访里谈到户川纯对她的影响,她在某些方面确实学习了户川纯。但从学习对象身上学到了什么,不是动作决定的,而是品味决定的,最终要落实到自己的语气里,音乐上文隽最多算是戏仿,她真正从户川纯身上学到的是审美,以及一点户川纯式的趣味。
绝对纯洁的现场很难跟唱,也蹦不起来,可就是有股特别的气场,让你好奇乐队构建出来的那个脆弱幼稚,毫无章法的积木世界。当你有了这个感觉,一只脚已经踩上了9¾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