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时间的歌
原载于《中国三峡》2023年第12期 《此刻然后》( Now and Then )是传奇摇滚乐队披头士( The Beatles )在解散了四十多年之后,发行的一首新单曲,也是乐队最后一首单曲。这首歌的作者约翰-列侬( John Lennon )已于四十多年前去世,这首歌是列侬在乐队解散之后,自己录制的小样。据单曲的介绍说,这首歌的小样( demo )大概录制于七十年代末。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列侬的遗孀小野洋子( Yoko Ono )曾找到了收藏有这首歌的卡带并将其交给了披头士的另外一名核心成员保罗-麦卡特尼( Paul McCartney ),然后便联合其他乐队成员乔治-哈里森( George Harrison )以及林戈-斯塔尔( Ringo Starr )共同完成了这首歌的初步制作。
当时由于技术的局限,无法从母带中分离出列依的人声部分,故而这首歌在当时并没有完成。到了2001年,乔治-哈里森也因病去世了。据这首单曲的纪录片显示,这首歌的吉他有一部分是乔治-哈里森在1995年录制的,也就是说这首歌也是哈里森最后以披头士乐队成员的身份贡献了自己的吉他演奏。据说哈里森本人虽然参与到了这首歌的演奏,但是他本人对这首歌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在这首单曲里有一段非常出彩的,带有极强的哈里森风格的滑棒吉他演奏,则是由擅长多种乐器的麦卡特尼代哈里森演奏而成。而这首歌的贝斯和鼓则是由麦卡特尼和林哥在近些年完成的。近些年来,由于 AI 技术的发展,终于使得列侬的原声可以从器乐部分分离,于是披头士剩下的两名成员便终于完成了和列侬重新完成一首歌的愿望。值得一提的是,这首歌的制作人吉尔斯-马丁( Giles Martin )正是披头士当年的金牌制作人乔治·马丁( George Martin )的儿子。
对于熟悉披头士的乐迷来讲,应该可以很容易分别出,这首歌的风格更偏向于披头士中后期,或者是列侬单飞后的作品。在乐队的中后期,由于乐队成员之间的矛盾日趋严重,乐队凝聚力也越来越差。在披头士的同名专辑《The Beatles 》,也就是著名的白专辑里,有相当一部歌曲,都是乐队成员各自独立完成的。才华横溢的保罗-麦卡特尼甚至公开说林戈不是披头士里最好的鼓手,并亲自在自己创作的歌曲里完成了鼓的演奏。而时过多年之后,当面对这些逝去之物的时候,披头士仅存的两名成员保罗和林戈选择了忘掉过去的一些摩擦,而重新走到一起。这首刚面世的《此刻然后》虽然在演奏器乐层面上有乐队所有成员的参与,但是歌的缘起更多的是列侬本人。我们甚至可以从这首歌里找到很多列侬单飞时期的金曲——如《想象》( Imagine )、《母亲》(Mother )、《嫉妒的男人》( Jealous Guy )等——歌曲的影子。但是,正是乐队其他成员的参与,使得这首歌由一首列依的歌变成一首披头士的歌。我们终于可以在时隔多年之后,用听觉体验到了乐队成员各自在不同的时空当中团结到了一起。
现代音乐录音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同期录音,还有一类是分轨录音。而这首披头士新出的单曲,由于披头士成员的离世,所以说是一首典型的分轨录音的歌。分轨录音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停地修改。一段人声如果唱不好,可以重唱:一段鼓的拍子没有打准,也可以重打。正因为这种"可修改性",使得分轨录音的效果往往比同期录音更加精致,但是始终缺少某种整体性。所以很多注重现场的乐队始终愿意去尝试同期录音而不是分轨录音。但是,分轨录音技术的广泛使用,却使得"时间"在"歌曲"这样的一个容器内产生了一种空间式的效果。
以这首《此刻然后》为例,这首歌如果放在四十多年前,无论是作为列侬单飞时期的歌曲,还是作为披头士的歌曲,肯定不会太显著。因为在那个时间段,无论是列侬本人还是披头士作为一支乐队,都已经缔造了太多的经典之作。如果是挑毛病的话,列侬作为摇滚乐历史上最优秀的词作者之一,这首《此刻然后》从歌词的水平上,只能算是列侬的一个"习作"( draft ),而不是"作品"( craft )。和鲍勃-迪伦( Bob Dylan )等唱作人所不同的是,列依本人的歌词创作从来不以修辞的复杂性见长,而是以一种不可替代的真挚和对语言韵律的特有敏感度,使得他的歌词虽然很难像鲍勃-迪伦那样离开了音乐也具有"诗"的品质,却在"歌词"的范畴内有着相当了不得的成就。和《母亲《想象》《上帝》( God )等名曲相比,这首歌的歌词在列侬的作品里面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准,非常大白话,甚至有点俗套。我想,当年列侬之所以没有立刻将这首"习作"拿出来发布,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对这首作品也并不满意。虽然如此。这首歌在今天却拥有一种特殊的感染力,尽管这种感染力更多的是和情怀有关,而并非来自作品本身的力量。
从情感的角度讲,这首歌更多的是对过去的一种"打捞",或者说是"致敬",用一句时髦点儿的网络用语说,就是有点"爷青回"的意思。这首歌的出现是科技的一次胜利,同时还是一次情感的胜利。当这首歌作为那个时代里声音的"遗留之物"被现代技术重新激活的时候,使得音乐不仅能够超越时间,甚至还拥有了一种追赶时间的能力。这种追赶时间的能力也将会为艺术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而这可能性的背后则暗含着人性永恒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