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于时间的诡计
五年之后，我们心心念念的Vampire Weekend终于带着新专辑回来了。19年的Father of the Bride其实是完全由主唱Ezra Koenig的一个人创作的个人项目，贝斯手Chris Baio和鼓手Chris Tomson仅仅是在巡演阶段回到了乐队帮助Ezra。而这次乐队三人不但重新一起回到了录音室打磨作品，已经离队的键盘手Rostam Batmanglij也参与了这张专辑的制作。
Ezra Koenig在专辑发行前用一首小诗解释了这张专辑的大多数创作动机。在哪一首诗里Ezra提到的东西有：“20世纪的纽约”，“中世纪的曼哈顿”，“朋克”（Pre Punk, Proto Punk, K Punk, but not really A Punk)，Yo La Tengo的第二张专辑“New Wave Hot Dogs”，几乎所有Wu Tang Clan成员的名字（RZA，GZA，ODB，Ghostface，Raekwon，Method Man等），Beastie Boys，美国如今的政治人物大卫阿克塞罗尔，以及被称为“西方文明社会最伟大的非军事工程”的纽约三号供水隧道。尽管把这些词组就这么摆在一起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有两点是非常清楚的，第一，在这张专辑里纽约城绝对又会成为专辑的主题，而各种纽约的复古元素也让这张专辑被一种怀旧的基调所笼罩。第二，被列出的所有音乐人都是他们上一代的纽约地下音乐偶像，他们势必会在这一张专辑里展现出那些上一代的音乐偶像对他们的影响。
这张专辑与他们之前作品的互文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点，15年前，他们四个作为20多岁的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生，在他们第一张专辑的最后一首歌The Kids Don‘t Stand a Chance里，极力控诉他们上一辈的人对社会资源的垄断，对年轻人的打压和奴役，上一辈人积累了财富“手握千万美金”，年轻人面对他们“没有任何胜算”。然而15年后的今天，面对新出现的事物和更年轻的人，他们似乎也无法避免的站在了The Kids Don’t Stand a Chance这首歌中两个对立立场的另一方。他们在这张专辑里用单曲Hope回应了15年前的愤世嫉俗的自己，“义愤填膺不过是愚蠢的自命不凡“，”我们的敌人是无法被战胜的，我希望你们能够释怀“，他们承认了他们年轻时的反抗是全部无效的，而且他们似乎更想要教会年轻的一代人去放下执念。此外，他们的第一张专辑的其中一个主题就是逃离，他们想要远离当代社会、逃出枯燥无聊的大学校园、还要像Walcott一样逃出吸血鬼丛生的小岛，然而他们真的做到了吗？Hope中的歌词“火车在持续加速，那么仓促却又总在晚点，永远无法真正驶出纽约城”似乎就回应了这个问题，他们依旧没有离开他们熟悉的一切。他们否认了他们在过去15年里所做的一切，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次消极的回归。在创作这张专辑的期间，Ezra曾和极简主义音乐的奠基人Terry Riley去日本的深山里进行了长时间的修行，并且在学习印度的古典音乐拉格音乐。在印度的哲学中“轮回”是一个重要的概念，我们永远无法改变，我们这一世在做什么，下一世也会做什么，这无疑是一种让人沮丧的想法，似乎Ezra全盘接受了这一想法。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专辑又怎么会以一句掷地有声的"fuck the world"开场呢？“先知预言了我们的死亡，但我们还活着“，”可怕的统治者从未真正让我们分离........"。似乎并不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而是那些我们害怕的东西从未真正的伤害到过我们，我们不必去反抗他们，我们只需要“let it go"。我相信这才是Ezra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我们不应该为了“逃离纽约”而坐上那班永远不会停下的列车，过仓促潦草的生活，也不必把那些“无法战胜“的事物当作我的的敌人。Ezra似乎是以一个经历了一切的中年人的口吻来安抚躁动恐惧又陷入忧郁无法自拔的年轻一代，而他如今确实是一个中年人了，我也确实需要这样的安慰。在这张专辑发行的那一晚我并没有睡觉，我带着耳机躺在床上连着循环了十几个小时Hope，"Our enemey's invincible, I hope you let it go"，伴随着尖锐的吉他音色，简单有效的贝斯节奏和舒缓流动的键盘，我似乎真的被Ezra说服了，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只要释怀就行了。
专辑中另外一处明显的互文来自先行曲Classical，这标志性的吉他音色和riff明显来自他们第一张专辑，很像M79和One (Blake's Got a New Face)。而这首歌的歌词也提出了很多关于“时间”和“历史”的有趣问题。在远古时代，精英阶级才能接受教育，如今教育已经普及但为什么人类的标准被一再的降低？古老的教堂已经坍塌，但那些支撑教堂的柱子仍然屹立着，有些感觉从未消失，是不是那种想要窥探虚无的欲望是我们DNA里的一部分？还有一个最精彩的问题，为什么古代的野蛮，残忍等一系列丑恶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的粉饰成为经典的一部分？那些历史人物的纪念碑背后到底有多少反人性的东西在被歌颂呢？Ezra有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血统。历史和殖民主义对当今社会的影响一直以来都是他创作的母题之一。此外这首歌的mv也很有意思，这首歌里有一段类似于自由爵士的管乐，而那时候mv里正是一个形似Frank Zappa的人（也有可能就是Frank Zappa？）在随着这段管乐尬舞。
正如他们第一张专辑以Mansard Roof这首讨论殖民主义的单曲开场一样，这张专辑的开场曲Ice Cream Piano同样提到了殖民主义的问题，“那些吸血鬼们吸干了旧世界的血，而我们是他们的后代”。而这首歌有引出了一个更加深入的问题，Ezra在歌中又提到了“塞尔维亚”，“科索沃--阿尔巴尼亚关系”，“罗马尼亚的外西凡尼亚”这些在近现代历史上充满争议的地区和事件，“我看见了吸血鬼正在蠢蠢欲动，但别害怕，我们并不是下一个，因为我们是这一切的既得利益者。“Ezra认为如今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无辜的地区和血脉，同时又对自己的身份发起了思考和反省。另外Ice Cream Piano带来贯穿着整张专辑的音色，歌曲结尾尖锐的音色无疑是这张专辑的点睛之笔，出现在专辑的各个角落。
Gen X Cops将这种音色用到了极致，凌厉摇摆的节奏来自制作人Ariel Rechtshaid的Ska Punk背景。歌词依旧耐人寻味，同样延续了Ezra创作的另一个母题，那就是不同年代的人之间的冲突和矛盾。Gen X是Ezra的爸爸那一代的人，“这不是为了我，这都是为了你自己，但你确实教会了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法，每一代人有他们自己道歉的方式。”想要表达的内容呼之欲出，不必我过多赘述。
Pravda延续了Vampire Weekend始终在寻找的异域情调，而其他的歌曲例如Capricorn则是找回了他们第三张专辑从容不迫的梦幻姿态。想来我第一次听到他们是在2013年发行的足球游戏Fifa 14里，他们那时候的新歌Worship You是其中的一首配乐，距今也已经超过了十年。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人生发生了几次非常重大而且有一些离奇的转折，很难说这个乐队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想评论区里Pablo Honey前辈说的已经足够了，我们都在成长甚至变老，能有一个和自己趣味相投的乐队写几首自己喜欢听的有趣的小曲已经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宽慰了。有个朋友听完这张专辑之后哭了，说听完Hope之后觉得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张专辑了，非常舍不得。好吧，也请不要这么悲观，我们会舍不得不正是说明了我们会永远记住我们爱的东西吗？只要我们能记住爱，似乎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每次听到这么好的音乐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对所有朋友大喊“我爱你们”。所以是的！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2023年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