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之光,陪你站起来
时隔八年,林宥嘉的第六张正式专辑上线后,几乎很快就收到了一面倒的差评。
随意拜读了其中的部分,我大概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属于林作品的平衡性几乎消失了。路人歌迷对yoga的认可,应当是他过往专辑在流行听感与艺术叙事上难得的平衡度。而《王》轻易打破了这种平衡,前半张在实验性的漩涡里浮沉,几乎找不到三两句k歌段落,后半张则完全收起艺术臂弯,全篇填充出随口而出的大白话。似乎我们记忆中的迷幻流行偶像在婚后只学会了油腻与普信,而《王》的命题,更让这次久别重逢的交涉,变成迎面而来的一张“最味大作品”。
豆瓣知名乐评人缴纳森女士如此评价道:莫非是生了个大病吧我天。
我想这是他为数不多一针见血的时刻,一场冗长的【大病】,才是这张专辑最后长成这幅尊容的根本原因。
过去八年,林宥嘉经历了新婚、新生儿、严重肠燥症、亲人患癌等一系列乐事与劫难。人们再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古怪的条纹睡衣,办了一场名为xiangyuyiyang的线上演唱会。那是我第一次对他新专辑产生异样的感觉,当时他吃力且啰嗦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情和思绪,我第一次觉得,当年那个演唱会talk不断、谈吐犀利的人,似乎患上了劫后余生的失语症。随后一系列作品不断加深我这种观感。一首尚算入耳的抒情曲目,被他命名为《我不是神,我只是平凡却吧啦吧啦》;一首《完,》叫来几位词人,最后成品只咀嚼出空虚、钝痛的悬浮心事……
也在那个时刻,我大概明白,他的第六张专辑,早就随着过长的制作周期、过多的生活变故,被修改到面目全非。他知道外界始终在等待,从封闭等到开放,从疫症等到春季,向内的破碎生活和向外的念叨絮语夹击袭向他的第六张唱片,他看着手中前前后后产出的曲目们,那些各自破碎又各自浓郁的情绪需要一个概念和一些分享的念头,于是他最后形成了这张《王love,Lord》。
如果你问我如何理解这样一张专辑,我得承认,我的视角是:一个重症患者靠着自我对峙与精神寄托,最后逃过灾祸、惜命惜福,感恩戴德般的拥抱日常。
《Do i still loathe you?恨里受罪》的开篇似乎就是对生命波折的责难,病症让林宥嘉的31岁到37岁凝结在奔波与祈祷中,他后来分享台湾医师宋晏仁的”211饮食法”,你才知道那些亦步亦趋追求性命的日子,林破碎般的追问自己:浴火重生是否依然对其怀恨在心?这是疼痛记忆的引子,我们对苦难并不能完全报之以歌,很多时候都是带着恨意记住它。
《惩罚》是全专上线前我最期待的一首,它有《今日营业中》缺失的另类张力,演唱会的版本破碎唯美,好像回到那个高唱《躺在你的衣柜》的林宥嘉。但专辑版本上线,第一耳最突出的,不是钢琴、贝斯、鼓组、合唱器杂然陈其间的乱中有序、听感和谐,而是非常夸张的人声处理。主歌糊成一团,附着在器乐上,副歌尖锐走音,与腾空而起的器乐氛围完全不匹配,情绪飞升无疾而终。我无法相信这是唱商或唱功的退步,idol演唱会上能唱出水准的林,这次更像有意为之。如此残缺且突出的演绎似乎想让听众触碰那极端阴暗的病痛时刻,虚弱、恶臭、作呕、猩红……吃不下去东西或陪病人调节饮食,历历在目的至暗时刻在这首歌里似乎有了抽象的凝结,痛苦与血泪的病态场合交织。上天究竟在惩罚人们什么,或许作者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明白怀恨只是在跟自己作对。
随后的《白》是全专我最爱的一首。混音的阴森气味像医院走廊惨白的日光灯,整首歌残忍到有些催泪。从静谧的场合苏醒出振作的鼓组,想喊不能喊的时刻、与他人同在的时刻,一切由初生婴孩学习行走、用餐的秩序学起,重获拾捡生命的能力。”死和生、爱和恨”在这首歌里被点出,背后的呼声无疑是漫长的病痛终于迎来拐点,负重的生活终于有了曙光。白的命题也是这张专辑难得的利落,白在社会语境中有光明、希望之含义,但也存在【白事】这样的消极用语,可以说疼痛与希望撞色同在。
《白》之后的《我不是神……》是终于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生活,从一餐饭、一首歌的创作开始,愚公移山、水滴石穿。这首歌的命名实在古怪,但听得到林宥嘉在编曲上的精进,吉他与提琴的烘托下,无疑想当这张专辑的《天真有邪》。但林在苦难后对生命和神性的珍视,让他这个命题不像是人生主题乐园加几个坏人那样自然而然的青春诗词,颗粒感和负重感让这首歌多了比情歌更沉痛的表达符号。
随后的《完,》现在听来更像是漫长生活闹剧的暂时休止。熬完了心烦的天亮、焦虑的预感,还要面对事业的停滞和时间的流逝,坏事暂时完了,生活终于回到互道晚安的日常了,而未来的难关还需要顽强的去触碰才能和解,种种层次最后凝结成那一声”完 晚 顽”。
《完,》之后,《玛莉晚安了》是喘息式的转场。歌中写亲朋爱人在纷扰都市失联,梦中人惊醒一刻,发现重要的人依然于枕边安睡。林家谦谱出这样的曲子完全不意外,但陈铭洋的词作把那张患得患失、焦虑压抑的心绪描写的非常完整。《脆弱一分钟》原本在我心中的分量不足以进入林宥嘉的top30,但这首粤语词作在这样的专辑转折处显得实在太合时宜。
之后的首波主打《谁不想》实实在在的平淡之作,但皆由林一声踏实、沉稳的清唱,可以感觉到专辑角色从混乱、荒芜的思绪中行走出来了,很多人都说xbl的曲不入流,但其实姚若龙也没有化腐朽。
《谁不想》作为专辑的分界线,之后便是苦尽甘来的甜美生活,很多人都讨厌这一串甜腻流行歌,但很明显林宥嘉也清楚艺术气质与困境是正相关的,于是由此开始,他彻底放下关于风格的执念,让语言和曲风尽可能简化,与【日子】想接。
《少女》与demo讲关于热恋的记忆,恋爱的男子每一个都是少女,选择放弃迷幻形象的人何谈自封为王;《垃圾宝贝》讲关于日常的沉稳舒适,过日子就是产生垃圾的过程,最后还强制拔高关于宝贝与乐色的探讨,虽然不算有效,但合唱团的出现还是让整张专辑终于跨过了时间的火盆、扫去记忆的霉味;《代客求婚》讲婚姻助攻手,或许与妻子一同跨越过那些难关,更有底气出来呼唤他人勇敢恋爱、步入婚姻,这是属于其歌迷的婚庆指南曲目;《一家人相亲相爱》词作咋一看真是土出新高度,但怀揣着他过去八年与家人共渡难关的心情,那关于喂一口餐食、夫妻争吵的画面却显得耐人寻味了,严爵这首歌写的很好,似乎也让love与lord的主题显得鲜明了起来。
如果你问我,上述四首我个人的态度是什么,作为其16年歌迷,我会说放进正规录音专辑我很无奈,也难掩失望,但我完全理解。我理解家人已经是他的【生死之交】,我理解家庭让他终于有勇气带着这张专辑跟大家见面、与大家分享。
于是最后这首《to forgive宥》究竟要我们forgive什么,真的千人千解。林宥嘉或许要forgive逝去的八年和那些阴暗中的时间,唱片公司或许要forgive低产的员工、别扭的输出状态,歌迷或许要forgive迷幻偶像华衣不在,不告而别的八年,以一张拼凑曲目结束。
不管出于何种立场,有怎样的心情,这张专辑最终都把forgive讲到一个足够深得层次中。而林宥嘉选择用这样一个逻辑把这些先后发行的歌串起来,背后的用意与坦诚,我是能够接受的。
很多人说林宥嘉变了,其实当年那张《今日营业中》就变了,四字专辑名突然多出一个五字专辑本来就不合群,那张他刚刚退伍,强调”奉献”,心胸里有对世界的观测与大爱,专辑里不再有真正意义的顶流芭乐,也彻底收敛了《大小说家》中众说纷纭的概念人设。8年后,他不再为芸芸众生而高歌,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经历就足够分享了。我当然晓得那些啰嗦、陈旧的道理总被人说烂了,可这样一出逐帧逐句的血泪史,始终有其质朴却深刻的动人之处。
最后再解释下我的五颗星,我给五颗并不是我认为这张专辑值得满分,按我冷静的标准来看待,这张专辑值得三颗,而《白》背后汹涌的生命张力愿意让我多给一颗,这首甚至放在他个人我这里得top10中。
至于最后这一颗,我想讲的是,一位歌手自我解剖后的苦口婆心或许听来沉闷无趣,但怎么也比外面某些穿金戴银、自诩为神的普信中年男人还存在着一个银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