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昂斯的德州小调：帝国向左还是向右？

碧昂斯2月无预警发行了两首乡村风格的单曲—Texas Hold’em和16 carriages。仔细听完这两首歌，看完全部相关视频，我长舒一口气，有一种拼图完整的感觉。本文聚焦在Texas Hold’em, 等我有空再写16 carriages.

碧昂斯的Texas Hold’em的体裁是乡村。歌词非常local，但呈现形式很global。在具体分析之前，我先上结论：本首歌曲中，尽管内容是对德州社会生活的描写，但出发点是对美国自由派都市居住者对南部保守州带着矮化和简化目光的反叛。从目前放出来的官方视频来看，歌曲着重展现碧昂斯的现代性，也就是她作为全球女性艺术家，商业又先锋的一面，而不是她上首乡村单曲daddy lessons中对德州传统的还原。这一处理突出了地方/全球的张力。她在daddy lessons里身着德州传统服饰，但这首歌中打扮却非常前卫。这种local和global的矛盾，或者说动态的双重性，凸显了帝国文化向外看的商业发展动能和对内社会问题无解的凝视。

Texas Hold’em 的场景设定在德州。通过第二段歌词我们知道，有场龙卷风袭击了作者的城市，把地下室搞得满地狼藉。但这位土生土长的德州大妞和她的朋友不仅不哭天抢地，相反打开威士忌，庆祝劫后余生。她不拘小节地把口红印在杯子上，仿佛也很甜蜜。

there’s a tornade in my city

in the basement, that shit ain’t pretty

Rugged whisky ‘cause we surviving

off red cupbkisses, sweet redemption, passin’time, yeah。

但奇怪的是，歌曲一开头就强调作者和德州的距离，说这里可不是德州，我们也不打扑克。This aint Texas, aint no hold’em) 。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停好汽车，甩一甩钥匙链，去酒吧跳舞（so lay your cards down, down, down, down. so park your lexus and throw your keys up. and i’ll be damned if i cant slow dance with you).

那么碧昂斯到底在不在德州呢？我想她的意思是说，我不在那个你们城里人傲慢自满的刻板印象中的那个只知道打德扑、毫无文化意义的德州！我在的是生动活泼，有着强烈地方特性和社区关怀的家乡，她的名字叫Texas.

的确，她第一段结尾毫不迟疑地强调德州的真实性：感受真正的布吉舞步和真正的乡村民谣吧。（it’s a real life boogie and a real life hoedown. don’t be a bitch, come take it to the floor now.）

更有意思的是，本首歌曲紧接着以德州真实性问题为立足点，对美国党派政治展开隐喻：向右走，我们走近熟悉的酒吧，那个正在老去，也许马上就要倒闭的独立运营的社区小酒馆。可当你向左跑两步，进入年轻人的舞池，亲爱的，我又在头晕目眩的旋转中，看不清你本来的样子。

one step to the right

we headin’ to the dive bar we always thought was nice

run me to the left

then spin me in the middle, body, i can’t read your mind

听到这一段我真的笑出声来。尖锐又可爱的碧昂斯！而这还不够，另一段讽刺小文出现了：

一场热浪把我们击倒。我们在热气腾腾之中无法清晰思考(think straight).但气温陡然下降，又冷得让人恐慌( too cold to panic).这一切看来。都过分drama！所以让我们跑回第一家老酒馆好了。

there is a heatwave coming at us

too hot tonthink straight

too cold to panic

all of the problems just feel dramatic

and now we’re runnin’ to the first spit that we find, yeah

这段分明是在讽刺美国的文化要么太火热，要么太冷感。调动民粹情绪的特朗普主义根本不懂如何控制国家机器，而建制派官僚又让人冷淡。

可以说这首德州小调体现了一个同情美国下层阶级和欣赏南部民族文化的中左翼创作者站位。一方面痛恨都市自由派的优越性，另一方面自己身为都市生活的一部分，也无法真的重回德州社区，无法系统性解决问题，只能在音乐中回味、追忆，表达不满。可就连表达不满也有强烈的自我局限性！作者意识到，美国向左向右都是死胡同。所以最后选择回到起点，也就是历史。

我一直认为帝国是整个美国流行音乐行业的底层逻辑。如果帝国以其富饶的种族资源、复杂的社会矛盾和开放的全球交易系统来代替国内阶级矛盾，作为文化生活的主要内容，那么它在主流音乐创作上的影响，就体现在一方面望向无限延伸的文化海岸线，和另一方面对国家内部复杂社会问题的凝望和不解。凝望是因为只有深度且独立的社会体验才能赋予创作者有震撼力的广度。而之所以不解，是因为音乐产业介入集体意识和艺术表达之间，将社会凝结在创作者身上的问题绥靖在个人成功的框架之中。换言之，尽管许多流行音乐如今都有极强的社会批判性，但站在帝国的高度，它们的音乐表现形式通过娱乐行业，自动享受着全球市场对美国的向往。当西海岸的街头混混用饶舌发泄心中不满之时，他们并没有推动社会改革，也没有发展出社会运动的意识。相反美国充满活力的音乐产业将草根文化吸纳进商业运营。反抗成为景观。

帝国毕竟是帝国，其问题解决手段之丰富和资源之丰盛让它不需要费力地从社会本身根本的分配矛盾出发。帝国需要做的是调动海外资源解决国内问题，在阶级框架相对稳固的基础上释放系统松量。碧昂斯向左还是向右的问题，其实是帝国向外扩张还是向内和解，向上积累还是向下分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