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没有洗头 ：个体的社畜化转型

如果要衡量一个年轻人对生活的投入程度，应该如何设计指标呢？三餐按时正常吃的天数？早睡早起的天数？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长？毛不易选了一个指标，非常典型，直观，容易量化——有没有洗头，是不是懒得洗头。

“洗头”行为是一种象征，它意味着生活是否还有那么点喘息和收拾的闲暇，是否还有使“我”成为“我”的那种自由生长的时间，是否还有值得“我”注意形象的人或事。此外，这个题目它存在一个语义的断裂，"于是" 就是 "因此"，"没有洗头"是 "果"，那 "因"是什么呢 ？我们执果索因，开启了这一首歌，看看“我”到底为什么没有洗头。

整个歌曲是有序而按部就班的，从早上起床关闹钟说到傍晚下班，就像每一天复制粘贴般的生活，从早到晚选取了几幅典型的画面。

【第一个画面：上班路上】

· 走在路上 一群校服

· 蹦蹦跳跳从我身旁经过

此处使用了明显的借代修辞，不说一群“学生”而说一群“校服”，学生的典型特征是什么呢，从外形上就是代表“统一、规范、秩序”的校服，虽然那时候外在是这样毫无特点的，但是校服之下的灵魂却如此活生生。另一方面，用校服来进行指代，使得学生这个群体是面目模糊的，他可以是眼前所见的那些面目，也可以是别的什么，比如我们小时候的脸。没有人永远是学生，但永远有人是学生。不同的面目成熟长大离去，留下的是永远不变的校服蹦蹦跳跳上学堂。

【第二个画面：早餐店排队】

· 早餐店门口排队的人

· 和我一样一脸冷漠

· 也许让他疲惫的一天刚刚开始

· 或者终于结束了

这里有一个带点悲悯的揶揄，早餐店门口排队的人也可能是一天刚刚结束，说明他们要么是上夜班，要么是通宵了。无论是处于一天的结束还是一天的开始，人的状态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工作不是一条线段，而是一个圆，首尾相接，反复轮回。

【第三个画面：午休】

· 熬到午休 成群结队

·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朋友

· 沉默对坐我知道他们

· 只有每天中午才会联络

即使属于同一个组织，每天成群结队，可是是沉默的，也不觉得是朋友；刻画第一个画面的时候，那些学生，并不一定就彼此熟识，可是蹦蹦跳跳毫无间隙。“我”以一种疏离的旁观者视角对这一切保留着反思和审视。

【第四个画面：下班】

· 下班之后 总是错过日落

· 还好没有错过末班车

· 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

· 靠着车窗耳鬓厮磨

日落和末班车是一组相对的概念，日落是浪漫主义的符号，象征着对自然和生活的感知与热爱，是风花雪月不着边际的学生时代的幻想；末班车是严格秩序与纯粹工具，是一种现实主义的符号。然而错过日落的遗憾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没有错过末班车的庆幸取代了，从而形成一种生活的隐喻。

这里又提到了学生，社畜的上班和学生的上学共享同样的时令，但是像两个平行时空互不相通，一个车厢也被隔绝为两个世界，学生才有力气在一天开始的时候蹦蹦跳跳，在一天结束的时候耳鬓厮磨，似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

以上是一个社畜每天都会看到的典型画面，只选取了上下班和午休画面，并不涉及具体的工作内容和工种，最大限度地提取普遍性，浓缩为一个“装在格子间的人”。但是，由眼前的画面总会引起一些记忆的追回与情感的微妙起伏，不再一一列举。歌曲的最后写得非常漂亮，一个巧妙的文字游戏，一个不热血的人最汹涌的情绪也是这样含蓄幽微的，希望你明白，我亲爱的朋友。

我亲爱的朋友 我原谅你了

没能陪我到最后

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我亲爱的朋友 请你原谅我

这首歌在字数有限的语言中，设置了两组对比，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的个体层面对比，以及学生与社畜的群体层面对比。而“我”的这种转变也是作为群体中的一例个案发生的。因此这是一种社会性的问题，并不是“我”调整调整心态就不存在了的烦恼。“我”的脑海中充满了困惑和痛苦，一边以绥靖的策略继续生活，却一边不断地发现其中的吊诡之处。学生时代也许都有过都市白领的职业想象、电视剧式的恋爱想象、纸醉金迷的消费想象，或者温馨从容的生活想象，却最终在与这个世界的交手中成为一个“于是没有洗头”的人。

歌曲的高潮段落，写“它和你我想象的不同，原来这才是生活”，这一句结论性的话语，到底是清醒的洒脱，还是无奈的妥协？我想起最近看的一本书里写：“那些说要接受现实的人，其实只是想方设法地让现实接受自己。而说不接受现实的，则可能刚刚被现实拒绝。对此不能抱有精神胜利的想法。在现实面前，连“胜利”的念头都不要有。”所以至此，我也觉得这首歌并非欲扬先抑，它不像学生时期写作文，遇到重重困难之后总是以解决困难为结局。它既没有给出一种解决方法，也没有完成心态上的调整或认识上的升华，而是接受了这样一种现实，并且将这种痛苦本身作为解药。幼鸟指南也许就是这个意思，经历社会化的阵痛，飞向汹涌的人潮——不是告诉你如何避免这种痛苦，而是叫你提前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