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温柔和敏锐书写那些关于下沉世界的时代记忆
6年前,还是学生的郑兴募资制作了他的第一张专辑《忽然有一天,我离开了台北》,扬州、北京、台北三地的空间记忆是他创作的主线。6年后,他的第三张专辑《盆地》,以他如今落脚的成都的地貌为坐标命名,对土地的记忆打散在浮光掠影如过客般的画面中,却映出更宏大的时代景观。
什么是“盆地”?只是一个标记成都的地理概念吗?如文案所述,这是“新世界和旧世界之间的崩塌之地”,而聆听专辑的过程中,我听到那分明是骤然坠入纷乱世界的一个缩影,凝结着关于分别的思绪,就连封面设计都刻意把“盆”字拆开,强调“分”的概念。
如盆地的地形,专辑也如此呈现出高-低-高的情绪线索。在中段写得很像90年代怀旧抒情的《最笨的思念》到在弦乐与重复的旋律汇成的巨浪中坠落的《很难像晚风》中形成最悲伤最低谷的情绪样貌,而后在《盆地》摩擦的电子节拍和戏剧化的精彩弦乐里讲述自己的漂泊与思念,整张专辑一如盆地的景观一般,在起伏中倾吐对生命的追问。他标志性的生活细节白描构成专辑真诚的叙事主体,而他总能在其中找到质朴又诗意的情感表达。
结尾的《行路难》与《抵达之谜》的组合从另一个角度默默点了题。当听到《行路难》的歌词织入那些未曾被遗忘的悲剧时,整张作品命名为“盆地”的另一层原因呼之欲出——这是一张献给我们骤然被挖空的三年时光的时代记录,如歌词所提到的,“下沉的世界”。于是一切作品里涌现的悲伤与彷徨都有了现实作为依托。
最后他在《抵达之谜》里留下问号,轻轻放手,仿佛如梁漱溟般在问,这个世界会好吗?问号也可以是沉静而坚定的。别回头望,不要慌张,如同一首献给离去之人的安魂曲,也在安抚遭受过重大创伤、还未修补完成的每一位。
作为一张处理沉重与悲伤议题的专辑,奇妙的是,郑兴在如实展现这些沉重与悲伤时,始终带着温柔的态度。我们听到的不是粉饰太平的希望和治愈,也不是单纯沉溺黑暗中的坠落,而是在反复自我诘问里确信的一线对生命的希冀。
正如开场曲《麻雀飞去哪里》所谈论的问题,看不清的命运里,随时遇见美好也随时遇见死亡、随时遗忘方向,但依然在往前走着,于是又衔接向充满行进感、踏入都市人流里的《天桥》。这张专辑里充满了这样巧妙而连贯、充满寓意的设计。前面提到的结尾《行路难》到《抵达之谜》的承接亦然。
作为一张民谣、抒情、摇滚基底的作品,郑兴一如既往的漂亮旋律配上了更锋利的动态与更精致的音色设计,情感深邃而充沛。
《麻雀飞去哪里》重重的几下吉他像是骤然降临的命运转折,《盆地》里有凄美的弦乐交织故障色彩的电鼓,《高山症》的小号和军鼓带来行进的眩晕感,《候鸟的短歌》的合唱团像遥远的救赎,《行路难》的摇滚元素应和了歌里潜藏的愤怒血性。音乐性的丰富让专辑好得如此有底气,但又不过度繁复炫技,依然以突出词曲的诚恳为主线。
当听到最后,《抵达之谜》响起时,仿佛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别回头望,不要慌张,前路未知,但我们终将一起慢慢飞远,平静地走向结局。
“生命有时事与愿违,你大可以像疯狗一样咆哮,怨天尤人,诅咒命运,悔不当初……但走到最后一刻,你还是不得不安静地放手离去”,《本杰明巴顿奇事》的台词甚至可以作为专辑结尾的注脚。《抵达之谜》浓缩着《盆地》中那些转弯,最后似乎也不过留下了一个谜,和一个终将远去的结局。正如《盆地》,在起伏之浪里浓缩了一整片人生的风景。别被他的温柔表象迷惑,他的音乐里有他的坚定、他的愤怒、他的关怀与他所铭记的一切,他的温柔里有真正的厚重。
在自己的第三张专辑里,他实现了对以往的继承,更实现了对以往的升华与超越。他歌中的爱与愁,在盆地的意象里形成了混乱时代中留在我们心里的足印,一个个足印也是一个个小小的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