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了我

”...In this album, I got to really finish my thoughts and get super specific, which I was not comfortable with completely before… I do list my grandpa, my brother, my dad, my Uncle Dave.“——《Billboard》

专辑封面

一、私人且高明的女性主义表达

A&W

专辑中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歌曲，必然是长达7分钟的“A&W”。这首歌无论是写作水平、歌曲结构、还是主旨升华都很能代表现阶段打雷的创作水准。

在进入整张专辑之前，我们可以先尝试整理清楚A&W究竟讲了些什么。首先，歌曲的表象故事是很简单易懂的：不被母亲疼爱的“我”，和Jimmy在酒店房间内放纵，且“我”在电话中向Jimmy的母亲说了他和“我”之间的发生的事情。

但显然这只是一个表象，打雷在这个情节内插入了歌曲的第二层内容，解释“我”是如何成为A&W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2句“If I told you that I was raped\Do you really think that anybody would think I didn’t ask for it\Didn’t ask for it”也是目前乐评们讨论最多的话题，即“女性被审视”，亦或是“受害者有罪论”，从而延伸至女性主义命题的探讨。

但如果只是到此为止，A&W在写作上也不过是一首讨论了社会话题的歌曲。打雷聪明之处在于她在创作上添加了非常多的细节，从而让整首歌能紧扣主题完成表达，并借此歌曲完成了一次私人化分享（是她从业以来最大胆的一次）。

歌曲中“Watching Teenage Diary of a Girl\Wondering what went wrong”提及到了电影“Teenage Diary of a Girl”，这部电影也值得一看。电影讲述了一个青春期少女爱上了自己母亲的男友的故事。乍一看好像是女儿和母亲搞雌竞，然而当少女和男人一起嗑药，当男人对着少女表白。就在那一刻，少女明白了自己其实并不需要他。影片从情节上与歌曲后半段的“Jimmy Jimmy cocoa puff”也形成了完美的对照。而“Wondering what went wrong”也贴合电影立意，影片通过展示青春期少女对于恋爱和成长的迷茫，来表达女性意识的觉醒。这是聪明但隐晦的，也是打雷常用的意象类型，符合她较内敛的性格和影迷形象。

电影《少女日记》

同样帮助歌曲传递主旨的还有“Your mom called I told her you’re ******* up big time”。这句非常有趣且很高明。“Jimmy Jimmy cocoa puff”引用经典50年代歌曲”Shimmy Shimmy cocobop”（现目前很多歌曲来使用其作为性暗示） ，而“Jimmy”作为审视的一方，无疑在“我”的面前是非常强大的。然而当“我”告你老妈（女性）的时候，你还是得完蛋。这一下子就显得Jimmy非常可笑，很高明地传递了自己的反抗精神，还和歌曲前述的情节对应，给故事画下句号。

再说一下这首歌曲的私人化表达。打雷结合自身实际生活，“I”第一人称显得非常有代入感。这样写作能给听众足够多的空间来进行扩展，也是打雷一直惯用的写作手法之一。但区别在于这次（这张专辑）加入了非常多自己和家庭的纽带，以及自己对家庭关系的思考。在A&W中，打雷借用“我”，“I haven’t seen my mother in a long long time”甚至直接袒露了“我”对母亲的抱怨。这对于一向内敛的打雷来说是非常勇敢的行为。（btw, 蓝扶手专辑中也有非常多的私人化分享，但还不会像隧道里这样明确）

最后我们把焦点放到主旨升华。我认为A&W在如今这个创作很容易喊口号的时代显得格外宝贵，像川普时期NFR的“借古讽今”一般，打雷也用她惯用的方式分享了自己对于女性自我表达的看法，同时通过私人化分享，完成现实中的女性创作者的自我表达。当听众随着鼓点跟着Jimmy一起high的时候，歌曲主旨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升华。

Candy Necklace

同样传达了女性主义价值观的还有一首歌曲是“candy Necklace”。这首歌曲在MV画面的加持之下就显得更为浅显易懂了些，但仍然有一些值得挖掘的点。

《candy Necklace》MV

打雷的很多MV，无论是freak的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剪辑，doin’ time里对50年代科幻影片女巨人的致敬，在风格上都颇有特点。而“candy Necklace”则更多地指向悬疑片式的叙事，和众多音乐录影带的线性叙事不同，MV更偏向于梦幻式复调和回环式套层的结合，情节被淡化，强调人物心理，以达成人物和观众、人物和人物的多重交互。在影片的结尾传递“Necklace”始终要交还回去的观点，从而完成歌曲中心思想的传递。

二、格兰特一家

打雷和家人

The Grants

正如前文所说，海底隧道是迄今为止打雷私人化分享意象最热烈的一次。专辑开头曲目“The Grants”写得感人且真诚。和专辑内的其他曲目相比，开头曲显得”简单“许多。歌词中诸如“So many mountains too high to climb.\So many rivers so long, but I'm\Doin' the hard stuff, I'm doin' my time\I'm doin' it for us, for our family line”等都是朴实无华的表达，却非常动人。和打雷常用的偏浪漫主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不同，”The Grants”则十分地现实主义。这也非常符合歌曲意境，且往往有更好的效果。

提及对于家庭的思念和牵挂，往往是”润物细无声“的。如A&W中，当”我“会想起自己9岁后就没有做过侧手翻，也会想起许久未见的妈妈。而在”The Grants“中，譬如”My sister's first-born child\I'm gonna take that too with me\My grandmother's last smile”这类和家人有关的琐碎细节和画面显得格外鲜活，而”I'm gonna take mine of you with me“更是让人动容。

近些年，很多乐评机构都认为打雷的音乐非常具有”美国性“。我以前也曾经认为这个title过大，不适合打雷。但对于海底隧道专辑中传递的家庭观念，犹如赞美诗一般的表达再搭配着管弦乐，确实很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美国性。

Grandfather please stand on the shoulders of my father while he's deep-sea fishing

可是同样描述家庭，“Grandfather”（歌曲名过长因此简写）的表达则更为复杂。“Grandfather, please stand, on the shoulders of my father\While he's deep-sea fishing for sharks in the Pacifi.”不难看出，歌曲是在表达了自己对过世爷爷的思念，和父亲的关心。但同时又是在对长辈们袒露自己所受的委屈。“To put me together again

Like an experiment\Some big man behind the scenes\Sewing Frankenstein black dreams into my songs\But they're wrong”，自己创作的歌曲被一些”big man”缝入了弗兰肯斯坦般的噩梦，将自己比作科幻作品“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一般。”But they're wrong”则无比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是以前打雷作品中很少提及的。

“Cause I'm good in spirit, warm body\A fallible deity wrapped up in white\I'm folk, I'm jazz, I'm blue, I'm green\Regrettably, also a white woman”这句则更为直接了：虽然我身穿白衣（不像凡人），但我也是血肉之躯。即使我有非常多面，但很可惜我也是一名白人女性。这里除了表达自己对现实的不可控，更是直接回应2020年的推特事件（被误解种族歧视）。和以前三天两头就“退网”相比，直接在歌曲里正面回应，对打雷来说确实是一件勇敢的行为：But I have good intentions, even if I'm one of the last ones。

此外，歌中有一个意象十分有趣，歌曲的开头“Three white butterflies to know you're near”。“三只白色的蝴蝶让我知道你就在身边”，歌词除了描述蝴蝶，也会让人联想到打雷在祖母葬礼上佩戴的白色蝴蝶项链（有可能是祖母送的）。这里打雷将这一物品化为意象放入歌曲中，并赋予了更为复杂的含义；歌曲后面还有2处对应“God, if you're near me, send me three white butterflies\Or an owl to know you're listening”和“God, if you're near me, send me three white butterflies\Or a map to know your vision, impart on me your wisdom”。

在这两句歌词中，打雷将“三只白蝴蝶”与“猫头鹰”和“地图”对应。猫头鹰在西方文化或是宗教体系中最广泛的含义是“智慧”，后面的“Your wisdom”亦是如此。在歌曲中，白蝴蝶由现实中的项链变为类似智慧的意象，也象征着打雷从家庭中获取到智慧和力量。在歌曲的结尾“Three white butterflies to know you're near”再此出现，和歌曲首句对应，听众随着蝴蝶从虚幻的意象中跳脱出来，仿佛又回到了现实。

在祖母葬礼上lana佩戴的珠宝

三、浪漫关系

Paris Texas、Pepper、Margaret等

专辑中除了包括打雷对社会议题，家庭观念的理解，还有她专辑中惯有的浪漫主义。

曾经我们常常提及打雷歌曲中的两性关系议题，尤其是btd开始的sugar daddy。但我们也不容忽视的是，从lfl开始，打雷在专辑中常表达出的两性观念是平和，即追求一种近乎平等的两性关系。“When everyone's star is bright\Brighter than you are, it's time to go\And you're the only one left\Dancing while they're on the floor

\Time to go” 透露着一种成熟的两性观念，该离开时就离开，”when you know, you know“”你该懂的“。

再说离别。歌曲讲述了打雷从巴黎到阿拉巴马，离开故乡，放下了过去的感情羁绊。这类命题，打雷在专辑”飞机云“中曾热烈地表达过。但在”飞机云“中里表达的”是时候离开加州“更多是将目光聚焦在远离喧嚣和拥抱生活，不似”Paris Texas“中的”放下“。

当然歌曲的标题”Paris Texas“也十分吸引人；毕竟新德国电影代表人物Wim Wenders的代表作之一就叫”德州巴黎“。在影片中，”Paris Texas“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主角在寻找”Paris Texas“的过程更像是追寻自己根源，为自己的存在找一个证明。影片通过复杂的蒙太奇，搭建了兄弟、父子、爱人三对关系，也很贴合“海底隧道”的创作命题。（这部电影很复杂也很深刻，推荐观看）

另外，歌曲结尾的“When you're right, you're right\Even when you're wrong”还真有存在主义的味道了。

电影《德州巴黎》

当然，专辑中还有一些曲目不仅浪漫还非常大胆，譬如“Peppers”采样自”Angelina”，旋律魔性，歌词露骨。“My boyfriend tested positive for COVID, it don’t matter”、“I take off all my clothes, dance naked for the neighbors”等等都十分夸张。但歌曲中最大的亮点当属这里”I don't know maybe we should do something like like merge this song,\You know that song Wipeout Yeah dance type of song,“其中有一条音轨很像是一群人的即兴创作，也是打雷一直追求的”background sound“在歌曲中的应用，是偏实验性的。（21年采访中有明确提及该创作思路）

”Margaret“和前面两首曲目相比，就显得单纯了许多。这是一首纯粹的浪漫，是写给制作人 Jack Antonoff 及其未婚妻 Margaret Qualley的；“So if you don’t know, don’t give up \Because you never know what the new day might bring.”。

四、不要忘记我

Did you know that there's a tunnel under Ocean Blvd

现在让我们回到专辑同名曲。打雷所写的这个tunnel其实是Jergins，其内部被建造得非常精美，但60年代中后期被废弃。这首歌曲的写作手法十分像“优胜美地”，在“优胜美地”中，打雷讲两人关系比作公园，来和国家公园内变化的季节做对比。在“隧道”中，打雷则把自己比作jergins tunnel，歌曲开头便是“I can't help but feel somewhat like my body marred my soul”。自己好似被废弃的隧道般，即使内部精美，也不会有人问津般。而后引出”When's it gonna be my turn?“的反复追问，最后表达出”Don't forget me“的强烈情绪。

当然和以往不同的是，”I just wish I had a friend like him\Someone to give me five“还表达了自己想要找朋友帮助的想法。这也是和以往孤独之类命题歌曲不同的地方，可见打雷现在的心境。

Fingertips

这首歌曲则直接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敬畏，思索了自己与家庭、生命、死亡的关系。和歌词表达相比，歌曲的创作风格倒更显得特别许多。近些年，打雷一直在尝试跳脱原有的流行/民谣歌曲的创作形式，追求音乐的自然表达——即兴创作（自发创作）。”Fingertips“就是这样一首歌曲，这首歌曲几乎是打雷对于律动和旋律的自然表达。端粒，是一种怪异的手形神经末梢，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收缩。这是近些年打雷热衷的事物之一。

整首歌曲打雷都用了自己的高位置，而打雷的高位置声音一向很美（譬如cola），和其中音区声线可产生巨大反差。这也是为何她的音乐很有层次感的主要原因之一。（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写一篇来分析打雷各类歌曲中的声音设计理念）打雷的高位置很容易营造出一种空灵、浪漫的氛围，非常符合这首歌的内容，可以说是老天爷赏饭吃。

五、结尾

最后当然要提一下打雷对自己的”致敬“。对venice bitch的翻新、对“Cinnamon Girl”、“Norman Fucking Rockwell”的采样，反复出现犹如背后灵的NFR，至今还在被他的妈咪不断重构。

“飞机云”发行的时候打雷曾在采访中坦言自己非常紧张，担心自己的作品会难以超越“NFR！”；但现如今打雷从朋友和家人中获取了力量，心态也趋于平和。在经过了“飞机云”离开加州般的释然和“蓝扶手”中进一步对自身、家庭和名利场的思索后，打雷终于能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分享自己的家庭。从惧怕新作品和NFR！比较，到直接采样NFR！，老娘致敬自己。

更重要的是，打雷的创作理念和写作技巧还在不断成熟，且勇于思索新的创作形式也十分令人敬佩。即使打雷心态平和，但对高水平创作的追求是从未停止的，从西海岸、威尼斯表子、再到A&W，每一次的“实验“都成为了新的代表作，再次佩服打雷在如今这个快餐时代的创作质量和创作理念。只要她继续忠于音乐，歌迷则永远”不会忘记“她。

kingkim123

2023.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