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五条人这个乐队之前,我从未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骄傲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五条人的第一张专辑。
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真的是一个说海丰话的海丰人。
前不久看微博,看到五条人已经是可以在广州体育馆开演唱会的乐队了(祝贺祝贺!)。观众很多,演出很成功,不过演唱会的门票已经不是以前未被大众前所未有地接受前的那个价格了…
小红书里的五条人,甚至还可以成为大学里教授们的研究对象…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位女教授是中大的。不过我个人并不喜欢这个讲座,在我的眼里现在象牙塔里的教授们不太懂草根艺术,但又有(谜之)很懂草根的姿态,看这个讲座只是单纯冲着仁科看的。
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点这个链接:

现在媒体已经铺天盖地宣传五条人的好,五条人的才华…殊不知,十年前,中文主流媒体上提及这条乐队的报道屈指可数。这个乐队直至2020年登上《乐队的夏天》前,一直都是一个受众不多的小众乐队。记得2017年知名文艺营销号 “一条” 出过一个关于五条人的短片,那时候的我看到这个短片,喜大普奔,来回看了好几次····
今年我听了一个叫粉红粉红的播客,主持人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网址在这儿:五条人:当代人民艺术家)

我总结了一下,一开始她们在说: 他们身为草根却让精英们都要为之一振,乐夏里的精彩表现让很多精英们都关注到了他们,为他们发朋友圈。
确实在如今这个社交媒体上人人都是博士学历、毕业于哈佛/斯坦福,拍生活,旅行vlog都是得走“精致风”才能有流量和粉丝的时代,五条人这个乐队的存在本身就是“反精英,反精致的”。
某种程度上,是他们的存在治愈了我。
小红书上恨不得人人都有精致的妆容、穿搭,西装革履,体面的学历,嘴里得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才能够“上得了台面,有流量”的今天 , 五条人可以穿个拖鞋,拿个酒瓶子,开演前喝一口,再上台表演。
如此的随心所欲,乐夏里甚至是随性而为,想改歌开演前说改就改,却还能够收获那么多喜欢他们的粉丝。
这件事本身就很 “逆潮流”。
五条人没有精英们的学历, 但他们却做到了精英们做不到的事情。明明出身草根,受众们却不仅仅是草根。 世俗眼里所谓 “成功” 的标准,没办法用来衡量这个乐队。
五条人的海丰话
第一次知道原来五条人还有“非海陆丰地区”的听众,是7-8年前的事情了。 上大学时我们班上有一个来自韶关的同学,知道我是海丰人后,她给我推荐了这张专辑。
因为 《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里有一句歌词,
"人(们)说我说的梦话好像是海丰话"
"我不知啊,我不知啊…
于是她问我:
“你讲梦话的时候说的是海丰话吗?”
(这个问题怎么这么可爱!🤣)
是的,真的是,这辈子学再多的外语,普通话说的再流利,我讲梦话时依然讲的海丰话…
有一次我动手搜了搜:”到底有多少人是说这门方言的“,没想到不多。
我爱人在旁边和我插科打诨:“哇,你这是真真正正的小语种啊!这比瑞士说瑞士德语的人口还要少耶! 🤣…..”
乐队成名后还有很多潮汕地区的朋友纷纷开始说他们是潮汕乐队。事实上海丰从来不是 狭义上 的潮汕地区,甚至是在五条人红之前,海丰从来就不属于潮汕地区…海丰人(包括我自己)也很少觉得自己是潮汕人。和潮汕朋友抱团时我其实也是听得迷迷糊糊的。
结果他们红了,网络里大家又吵开了,潮汕地区的纷纷说这是我们潮汕地区的乐队,网络里的海丰人又纷纷站出来说我们不是潮汕人。
这里面又有历史可讲了。事实就是历史上 海丰大多数时候是惠州府管辖的。虽然语言是挺相近的,但基本上和潮州府没啥联系。
这一点,知乎上的朋友答得比我好:
但,无论再怎么澄清,海丰依旧是广义上的潮汕地区,
离开了那片土地后的我们还是被认为是“潮汕人”,就像广东人出了广东省,在国内就一概被用“广东人”来指代 这个群体。
不管是什么省份的中国人,走出了国门,就一律变成了中国人了。
最后 “我是哪里人”这个问题,在随着我越走越远之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争论这些的意义也不大了。
在外国人的眼里我只是一个亚洲人。
就像讲座里仁科是这么回答关于自己身份认同的问题:
我是地球人。所有人类的文化,精神,都是我可以学习的。从一些书上看,很多文化是互相学习的。 深度地学习之后你是能够找到很多共通点的。
认识五条人这个乐队之前,我从未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骄傲
后来主持人们讲着讲着就转移到小镇青年这个话题上去了。
实际上大多数人,年少时疯狂想着逃离家乡,但其实长大后最挥之不去的,就是家乡文化为他们带来的烙印。
这不就是我自己吗?
年少时我只觉得我的家乡很小,很破,没有广州/深圳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很糟糕。读小学时有段时间我爸爸有机会去广州培训,有时我可以去广州看他。 我无数次在往返于海丰和广州之间的大巴车上艳羡出身于广州的孩子。 她们可以过我羡慕的生活,她们的生活里始终有我触及不到的东西。他们的家门口轻轻松松就能够找到麦当劳,轻轻松松就能吃上麦当劳里的儿童套餐,他们还有天河购书中心这样好玩的地方。 而海丰有第一家麦当劳,还是 我上初中之后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于是我使出浑身解数离开家乡,去广州,去学粤语,学外语,再后来离开广东,去更远的远方,甚至来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我是幸运的,但身在海外现在的我不曾想念任何广州深圳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更怀念的,却是家乡的一切。那里从来都不完美,但它塑造了今天的我。
19年我在广州的一家livehouse看到了他们的演出。演出的规模不大,甚至可以感受到观众大多都是汕尾地区,也就是听得懂他们唱海丰话的人们。 但我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在那里看到了我的故乡,发现自己虽身处大都市,却从未是那里的一份子,从未对那里的生活有归属感。
再后来五条人越来越“红”了,网络上有了很多外地的人学着他们唱海丰话···我看着看着,开始和我的故乡和解,开始正视自己的文化烙印。
我开始觉得:诶?原来我听得懂海丰话还会说海丰话,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耶?
以下是我眼里的《县城记》:
就挑几首我觉得很有代表性的讲吧。
1.《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应该是这么多年来我最喜欢的一首了。 年少时我其实从未想过我会有想要逃离故乡的那一天…但我终究也是离开了故乡。现在的海丰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时不时我会回老家,但我和五条人的感受一样。我记忆里的那个小城早已不再,小城里多了很多的高楼大厦,多了很多一开始不存在的东西。
2.《乐乐哭哭》在我看来用标准国语还可以写成 “杂七杂八\纷纷扰扰“… 中心思想就是想表达不管身边的人过的是什么生活,不管世界纷纷扰扰喧喧闹闹,作为一个普通人,“活在当下,关注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标,每个人对生活的想法和追求不一样。
管他们干什么
迈去理(不去理他们)
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吃一碗小米,打个嗝
事实上这就是五条人一直这么坚持自己创作路线的理由, 人各有志。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不一样。
有时候我甚至还在他们的身上看到古希腊哲学家 第欧根尼(Diogenes von Sinope)的影子。
谁说草根过的日子就不如精英呢?
谁说有豪车有别墅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呢?
谁说精英的生活就一定快乐呢?
确实,现在社交平台里总会看到“生活就是内卷,读书就是内卷,找工作就是内卷”这样的言论,但内卷其实只是一部分人的,或者说,内卷只是中产阶级及以上的“特定赛道”。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的人,比如来自十八线小城,父母只是农民/普通工人,可是并不擅长考试,并没有成为小镇做题家,只能早早辍学打工挣钱养家的孩子们,
他们其实连参与所谓“内卷”的机会和经济条件都没有。
事实上仁科和阿茂这两个人,就是属于内卷这条赛道之外的群体。 仁科在访谈节目里就曾谈到自己读书时的成绩 一塌糊涂。辍学后只身一人去广州寻找更好的机会,父母给不了他什么支持,只是拎着一袋香蕉去车站送他搭车。
他感慨道:“找工作没有文凭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写歌只是为了来“对抗日常生活中的无聊”。 摆地摊、 卖盗版书、 打口碟,这些现在看来是能用来写歌的素材,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但在当时却是他们用来谋生的出路。
现在他们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赛道 —— 一条普通人没办法用一套评判标准,来断定这是否是一种“成功人生”的赛道。
五条人成功吗?在我眼里他们是成功的。
但他们在这个“文凭不值钱”的今天,连文凭都没有,不是音乐科班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广州城中村,每天过着摆地摊的生活。
说白了,能用上内卷这个词,
只是 “一部分人的特权”,还有相当一部分人连用上这个词的机会都没有。
3.《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就更不用说了。
五条人干脆将“ 活在当下”这个黄金理念贯彻到底,在我看来简直是当代青年解决内耗的黄金神药。
有些事,做过就算了,随风去吧,总是害怕做出错误的决定而纠结内耗,生活又怎么会快乐得起来呢?
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反正问题总会出现的,人生不可能是完美的。
仁科在讲座里谈到 “日常是怎么创作”的问题时,就回答道:
“创作其实就是自我折腾。”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没有解决办法。”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为五条人喝彩,为自己的文化烙印感到自豪。
他们的的确确更市场化了,
但我依然很喜欢他们,在我眼里他们还是那个热爱家乡,热爱艺术,文学和音乐,却来自粤东十八线小城的小镇青年。
关于五条人这个乐队,我还写过一篇日记:
我也曾是追梦的小镇青年,
而五条人,就是我在这条自我救赎路上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