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oline Polachek的感官世界
采访/撰文 by 我本人
原载于周末画报(也是Caroline Polachek第一个中国媒体采访)
在1989年,Kate Bush发行了自己的第6张个人专辑《The Sensual World》。这张专辑延续了Kate Bush往常对于宗教、文学的热爱,并通过很多有意识无意识的经历,将标题中的感官得到了完整地展现。不管是脱胎自James Joyce意识流小说《尤利西斯》的《The Sensual World》,还是来自于希特勒共舞梦境的《Heads We’re Dancing》,又或是成为科技时代预言的《Deeper Understanding》都是如此。她并没有执着于让整张专辑讲述一个逻辑下的故事,而是选择了让感官成为这些分散主题歌曲的一个核心精神——一切都关乎感官上的体验,又各自不相同。
30年后,Caroline Polachek发布了她本名下的第一张个人专辑《Pang》(此前这位Chairlift的主唱还曾短暂地以Ramona Lisa的名字以及本名缩写CEP发行过专辑),如同重磅炸弹一样在另类流行领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在这张专辑里所展现出来的多变性令人惊奇:流行美声的唱法被她用做了人声乐器般使用,时下流行的Hyperpop音乐杂糅着New Age、UK Garage、Trip-Hop等音乐风格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她甚至还在满足各种实验性的情况下又将整张专辑的流行度拉到了最高。这种对Kate Bush精神的焕新让人啧啧称奇,她不是在单纯地沿袭着这位传奇所开拓出来的路线,而是在这样一个基础上融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特质。
这种令人振奋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声音,使得她的新专辑《Desire, I Want to Turn Into You》(后文简称《Desire》)在还没有发布的时候便成为了众多乐迷2023年最期待的作品之一。当我透过屏幕见到Caroline时,她的新专辑已经发布了两个月有余。此时的她正在新专辑北美巡演的途中,在奥斯丁演出场地的化妆间与我开始了这场对话。
“在制作《Pang》这张专辑的时候,我其实没有什么钱用来拍摄以及做造型,所以我不得不承包了所有的造型工作。”我们之间的对话从她上一张专辑《Pang》的视觉展开。这组由摄影师Hugo Comte拍摄的大片也成为了很多人了解到Caroline美学的第一个入口。“我那时候刚刚搬到洛杉矶,在这个地方尽管没有什么时装设计师(可以让我借衣服拍摄),但却有很多很多已经上映过的电影里的戏服可供租借拍摄。”于是她从这些服装店里选择了合适自己的单品,并于Hugo Comte一同打造了经典。
不仅仅是在作品的音乐上,《Pang》很显然在视觉上也为听众们打开了一个属于Caroline的新世界,或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与她共享了自己“音乐之旅的第二程”。同样显而易见的是,她并不是一个对自己形象和视觉没有觉知的人,就像是所有出色的女性音乐人一样,她对自己的视觉有着很强的把控力。“我觉得不能说是掌控吧,”她很快更正了我的看法,“我是很享受将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变为现实的这个过程的。”
这种享受是切切实实的,不管是《Pang》还是《Desire》,所有释出的音乐录影带,在导演这一栏永远都会有着Caroline Polachek的名字。“在这些歌曲当中已经有了很多画面感十足的描述,也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态度。因而把这些画面还原出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继续说道,“如果我资金允许的话,我恨不得每一首歌都拍一支录影带。为我的作品拍摄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事情。”
随即她回忆起了自己拍摄《Desire》中开场曲目《Welcome To My Island》录影带的细节。“这可能是我拍过最疯狂的短片,”她说,“我们大概构想出了18个场景,最终分4天拍摄完成。”除了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拍摄了一些镜头之外,这个录影带里还有很多她认为十分有趣的细节:短片里一个长达2秒的游泳镜头,是在Charli XCX家中泳池完成的;躺在巨型纸箱里的场景,纸箱四周洞穴壁画一般的涂鸦,是她亲自绘制的;而在咖啡店里,递给她饮品的咖啡师,则是同样受到音乐媒体追捧的另类流行音乐人Weyes Blood。
这18个场景并没有既定的联系,就好像里面Caroline模仿的喷发火山一样,它们是一同迸发出来的信息。这种充满信息的感觉,也同样体现在了《Desire》专辑视觉上。不同于此前释出的单曲封面里深色背景加上Caroline Polachek肖像的模式,摄影师Aidan Zamiri拍摄的专辑封面却一改此前的神秘主义,变得都市感十足。在地铁车厢里,Caroline戴着耳机匍匐前行。被问及整个视觉场景转换的原因,她说:“因为此前的单曲封面,都十分的精致、极简,每一个都单独构成了一件艺术品。于是我希望专辑封面能够给人一种突然间世界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信息。”对她来说,地铁就代表着“入世”,与整个世界建立连接。
与此同时,地铁在她看来,也代表着一种“失控”的状态。“在地铁上,你手机接收不到信号,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周围又全都是陌生的人。”她说,“但就是在这种失控的环境里,我有过最为奇妙、激烈的音乐聆听体验。我喜欢在地铁上听歌,因为在这种环境下我会变得脆弱,而这种脆弱使得我能够与许多音乐中的情感产生共鸣。与此同时这种情感又能使我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视角去看待我所处的环境。”
或者换句话说,Caroline想要通过这张专辑强调的并不是某个具象的指代,而是一种体验,一种依靠音乐而产生的感官刺激。这种强调体验而非具体故事的理念,也同样是《Desire》这张专辑音乐上的核心。“说实话,这张专辑没有一个核心的概念。”在被问到专辑名里的“Desire(欲望)”是否是某种比喻的时候,她很坦诚地说道,“因为在有专辑名之前,专辑里所有的歌曲都已经写完了。在整个的制作过程中,我都在抵制叙事这件事情。我不希望在这张专辑里去讲故事,我希望能够传递的是一种感受。所以你看,专辑里的很多歌曲如《Bunny Is A Rider》《Hopedrunk Everasking》《Pretty In Possible》以及《Billions》的词也都是非线性的,像是在讲述跳跃的梦境一样。”之所以最后还是选用了《Welcome To My Island》中的这句歌词作为专辑名字,她说:“因为最后发现,欲望是唯一能够将这一切体验连接在一起的一个词汇。但本质上,这些歌曲并不是想要为听众讲述某一个特定的故事。”
为了在《Desire》中创造这样的“非线性叙事”的氛围,Caroline依旧选择了与PC Music的制作人Danny L Harle一同制作专辑中的大部分曲目(后者也是上一张专辑《Pang》的主要制作人)。两人在英国疫情风控的末期开始了他们的方向讨论(用两人的话来说就是“bubble”)。在这整个过程中,Caroline不断将自己希望专辑呈现出的视觉风格分享给Danny,并着手开始制作大部分的旋律。“而且我觉得我跟Danny合作很默契,不需要再加入新的成员来帮助我创作歌曲了。”她继续补充道,“而且保持一个稳定的制作团队,也可以让自己的音乐产出更稳定不是吗?”
如果我们沿着Caroline想要创造的“感觉”而非专辑名字里的“欲望”来看这张专辑的话,其实就会发现很多看似毫无章法的表达变得“合理”:《Welcome To My Island》作为开场其实展现的是自己的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中间与已故父亲的隔空对话更是将这种脆弱展现无遗;《Sunset》是对美好旅行的一种追忆,阳光、海滩、佛拉明戈,有着南欧海岸的热情;《I Believe》在Ariel Rechtshaid后添加的鼓点中,去纪念已故电子音乐人SOPHIE,用大块电子表达一种“永恒”的美好期望;《Fly To You》则是在凸显她、Grimes以及Dido,三位同样从民谣、新世纪音乐汲取灵感的音乐人的彼此不同的声音特质;结尾处的《Billions》才是对跨越时空的欲望的具体展现。这些歌曲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它们就像专辑封面上Caroline在耳机里收听到的声音一样,帮助她从四面八方汲取信息,消化、重新感知世界。
这种感知和变化同样延伸进了她的巡演当中。“这次巡演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表演经历了。”Caroline说道,“在巡演的背景里我们搭建了一个巨型的火山,它可以在演出中喷出烟雾,我们还为整个演出创造了一整个环境场景,这个场景里的气候、色彩都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这种设置让我感觉我是在表演歌剧又或者是跳芭蕾。”在烟雾缭绕的舞台上,Caroline的音乐也随着背景不断变化;而台下的乐迷们,几乎每一首歌都在大声合唱。这种极富感染力的氛围,似乎也在印证着她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另类流行的独立音乐人,而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流行巨星。
至于她当下的状态,Caroline显得十分兴奋。“我觉得现在我能活着真的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她说,“我们正处于一个文化上十分有趣的时代,很多人在不断提出一些需要被解决的问题,而很多人也开始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像是人工智能的兴起,音乐和摄影的贬值,这些有趣的问题正等待着艺术家们和粉丝们来回答。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五年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了。”
在采访的最后,我问她六月份和九月份还打算继续参加时装周吗——毕竟这位“大器完成”的时尚偶像已经受到了Jonathan Anderson、Matthew Williams以及Oliver Theyskens等设计师的喜爱。Caroline的回答则十分有意思:“九月份的规划还为时尚早,但不过每天不都是时装周吗?”说罢,她起身展现了自己今天的可爱穿着:小美人鱼的卡通紧身短袖,搭配着军绿色的宽松工装裤,十分自信地跟我展示着她傲人的身材。至少在此刻,她正享受着人生目前最好的一个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