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Pitchfork乐评

Sufjan Stevens在上大学时曾把一只受伤的乌鸦带到生物实验室并试图救活它。动物庇护所的工作人员在抵达现场后对他说：“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这则小故事，连同其余九篇都收录在Sufjan新专辑Javelin的实体版本中，分别讲述了他在拓展“爱”的定义时所做的探索。他以一种充满好奇和自我意识的口吻写作，戏谑地谈到拯救乌鸦的那次经历是如何为他大学的创意写作提供了“无尽的素材”，并反思道：“意义是如此之多，但时间又如此之少。”但是，如果说年轻时的Sufjan曾执着于为周遭的一切寻找象征意义，那么现在的他显然呈现了另一种更为紧迫的叙事，那就是手握更为有限的时间，却有无穷无尽、更为深入的内涵需要挖掘与讲述。

在Javelin中，Sufjan反复思索着最后的终结。有时，他的言语，连同他低沉沙哑的声线，以及原声乐器透露出的浪漫气息，都预示着一段长久关系的迟暮。“I will always love you/But I cannot look at you”，他解释道，试图追溯失去背后并不完整的逻辑链。“It’s a terrible thought to have and hold”，他承认自己也曾对深爱之人怀恨。而之后，他在一地鸡毛中追问：“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

按下播放键，歌曲创作一如既往地呈现出原始和直接的气质。的确，Javelin大概是Sufjan长久以来的第一张正式专辑，其中没有宏大的概念来统筹素材或启发一系列戏剧改编，没有自传体式的写作以推翻听众对他先入为主的看法，也没有不和谐的音乐变化来提醒你他也是Beyoncé粉丝中的一员。在短短45分钟里，Javelin以有意为之的吸气声开始，以一首比原版更甜美，更富有希望的翻唱作品There’s a World「from Harvest（1972）by Neil Young）」收尾。

与其之前的许多杰出作品一样，Sufjan几乎包揽了新专辑的创作、录音与制作，其中只有几位关键人物的参与：来自the National乐队的Bryce Dessner为长达8分钟的Shit Talk献出了吉他演奏，为歌曲增添了令人眼前一亮的元素。此外，还有一个小型合唱团贡献了的和声，成员包括Megan Lui, Hannah Cohen, Pauline Delassus, Nedelle Torrisi，以及活动家兼作家adrienne maree brown。专辑中的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一经发行就已跻身Sufjan的生涯前列，此外还有许多歌曲在主题和音乐性上与其过去高水准的创作遥相呼应。专辑以虔诚的旋律与扣人心弦的亲切感为内核，与他早期的代表作一脉相承。在职业生涯迈入的第二个十年，Sufjan选择回归初心，拥抱自己真正所擅长的，并刻意淡化了出其不意和富有争议的部分。

但这也绝非易事。Javelin的复杂性体现在专辑所附的文章和艺术作品中：专辑封面的拼贴画中充斥着朋友、家人和仰慕之人的面孔，而涂鸦则使用了鲜亮的色彩，似乎在有意地消解着季节性情绪失调。而专辑中的许多歌曲正是延续了artwork中的极繁主义风格，其往往从轻柔的指弹或钢琴演奏开始，然后逐渐发展为电子交响乐，渐强管弦乐与背景和声的和鸣交织。这种累积效应的具体表现为：虽然每首歌可能都以个人和自省为出发点，但Sufjan的目的是将听众带往一个近乎神性的更高层次，来感知生活的美好与静谧。

本着这样的思路，尽管Javelin的基调是无尽的求索，但它却成为了Sufjan最鼓舞人心的专辑之一。还记得在Should Have Known Better中，突然降临的Casio keyboards伴随着对下一代的乐观展望构成了Carrie & Lowell（2015）阴郁基调下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刻。而Javelin中正充斥着类似的转折，每首歌都在尾声迎来了自己更加明亮、饱满和华丽的结局。唯独Shit Talk是个例外，其绵延不绝的氛围音乐结尾，就如大雨过后的沉重雾霭般挥之不去、余音绕梁。而So You Are Tired则收录了Sufjan自Carrie & Lowell以来最令人心碎的歌词，唱诗班的无言副歌将歌曲推向了高潮。随着歌词中逐渐接近别离时刻（“So you are tired… of even my kiss”），舒缓的大调营造了整体上的平和感，从而营造出一种全新的情感交融。

Sufjan从由精简合成器主导的上一张正式个人专辑The Ascension（2020）中学到了用简洁方式叙述复杂故事的能力。以My Red Little Fox这首华尔兹风格的情歌为例，Sufjan用古典优美的旋律谱写了一系列情感渐强的叠句，表达了不同程度的亲密与渴望：先是“Kiss me with the fire of gods”，然后再“Kiss me like the wind”，最后过渡到“Kiss me from within”。这其实也是Javelin叙事的缩影：前两个请求是诱惑，是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渴求，而最后一个则更像是一种祷告。即使歌词缺少Sufjan叙事民谣中一贯的具像化表达，但其内在的自我和归属感已经对此做了弥补。它们既像流行歌曲一样通俗易懂，同时也如他的民谣自白一样丝丝入扣，向我们传达着撕心裂肺的阵痛。

“我清楚我总代表着痛苦、失落和孤独，”Sufjan在最近给粉丝的信中写道，“但过去的一个月让我重新燃起了对人性的希望。”他表示自己正在接受吉兰-巴雷综合症治疗，这是一种罕见的自身免疫疾病。他曾一度失去了双手、双臂和双腿的直觉和活动能力，但经过治疗，已经重新学会了走路。在Javelin发行之前，他已经开始在Tumblr频繁更新自己的康复情况，长期以来这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交流方式。有时他会苦中作乐，形容自己的梦中情椅是“轮椅中的保时捷911”，有时他也传递着不安的情绪（“醒来之后感觉完全动不了”）。但几乎每篇帖子都以积极心态结尾，或者至少是一些XOXO（亲亲抱抱）。

Sufjan如今偏爱熟悉而亲近的口吻，其中的情感赌注或许很高，但他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同理心。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中Morrissey式的自嘲，伴着“pledge allegiance to my burning heart”的低吟浅唱，吐露的是易碎的温柔和敏感，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彻底的情感崩塌，反而更像是一组花朵朝向太阳的延时镜头，隐喻着成长与转机。在整个职业生涯中，Sufjan一直将宗教信仰寄托于情歌叙事，反之亦然。而在Javelin中，他渴望的是一种彼此理解、心照不宣的状态，并希望以此来揭示他钟爱的命题之间所拥有的共同线索，即通过无止境的发问来引导众人在人与人的互动和联结中发现彼此身上的意义，并在成功时尽情拥抱自己的喜悦。虽然有时他的歌声仿佛从身陷囫囵的人生谷底传来，但人生起落总有时，柳暗花明的绝处逢生时刻还待所有听众为他共同见证。

原文链接：https://pitchfork.com/reviews/albums/sufjan-stevens-jave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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