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I made my way through September and the next month, towards the glow.”

在The Microphones主唱Phil Elverum眼中，微光（“the glow”）是遥远的、虚无缥缈的，但又是能够吸引他迈开步子继续进发的一种力量。上面这段歌词出自“The Glow”，是The Microphones第二张专辑最核心的一轨。从其他段落以及Phil本人的采访中，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出，这段歌词主要描述了Phil所处的情感关系。因此，暂且可以肤浅地将微光解读为象征对方（或这段关系本身）最令人心驰神往的部分。如果说“The Glow”这首歌展示了Phil不无希望地朝着“微光”前进，那么于一年后发行的《The Glow, Pt.2》则是光芒消失后面对世界的所见所思。

专辑以轻柔的吉他拨弦作为开场，暴风雨停歇、一切归于平静，情感破裂后最躁动的时期已经过去。“I Want Wind To Blow”作为专辑的第一轨成功确立了基调：以原声吉他和轻柔打击乐为基底的Indie Folk；富于变化的节奏与颇具意识流特点的词作相得益彰，共同构建了Phil的叙事。“Under fluorescent lights, there’s sacrifice / There’s hard feelings, there’s pointless waste” Phil树立出的形象在一个顾影自怜的牢骚虫和遁入贤者模式的哲人间切换。尾奏突如其来的失真令人印象深刻，The Microphones独特的的Lo-Fi美学或许是其在新世纪的独立场景持续维持影响力的主要原因。

同名曲可以看作对上张专辑的回溯，被微光照耀过的肌肤光彩不再，朝着远方的进程也停顿了下来，“The Glow”歌词种提到的September变成了难以跨过的一道坎。Phil在这首歌中对于生与死的思考有些过于夸张和戏剧化了。但抛开这些不谈，这首的尾奏有着数摇作品般的灵动，依旧惊艳。

“The Moon”是整张专辑中笔者最喜欢的一首歌，但Phil絮絮叨叨且漫不经心的演唱方式注定了它两极分化的评价，但这可能是Lo-Fi/DIY乐队的一大共性了。笔者对这样的处理方式很难界定出好或不好的界限：一方面，没有什么比快速的、近乎念白式的吟唱（如“With foggy air, and the wind, and the mountain top / And we clung to rocks, and we look off”）更符合意识流文本流动、跳跃、随心所欲的特点；另一方面，这也会使歌词很多段落蕴含的音律美难以通过演唱者的抑扬顿挫而体现（如“Next to you in the house where you grew up / Next to you I miraculously wake up”）。不过到了副歌部分，管乐的加入令“I went back to feel alone there / I went back to wipe it clean” 这一句表现出了超越歌词本身的忧伤和深邃。“The Moon”描绘的是作者驾车夜游前任所居住的小镇所勾起的片段式回忆，无论主题、单刀直入的引入方式还是贯彻始终的噪音墙都能让人联想到后辈乐队Car Seat Headrest的经典作品“Beach Life-In-Death”，这当然也是The Microphones影响力的体现。有趣的是，尽管用以指代前任的第二人称视角和两人的共同回忆贯彻全篇，“you”的形象却渐渐失焦了，在之后的曲目中更变得抽象化。相反地，Phil对于周遭环境的感知则愈发敏锐，自然环境在前两首中主要起到“寓情于景”作用，但随后逐渐从背景板变成了everything that matters。（回忆里）与前任屋顶赏月的场景中，赋予Phil内心以力量的不是别人，而是月亮落下的光和周遭的事物，身边的人与自己一样不过是漂浮在宇宙中的过客。一系列意识活动过后，Phil带着超脱和不无信念感的孤独回到现实。歌曲的结尾颇有田园诗的味道，作者凝视月亮，虚妄地幻想有所改变，却发现月亮也正凝视着他。月光下，只有自己的双脚清晰可见。

自然的壮阔与自己的渺小是连接全专的主题之一。“My Roots Are Strong And Deep”中，第二人称视角不再指代任何具体的人或事物，而是代表一个更崇高的存在。Phil把自己想象成一颗巨树，但与该存在相比，自己是如此的卑微且微不足道。“I Felt My Size”里“I looked up and hurt my eyes on the painful powerful sky”的描写、“I am small”的重复吟唱无一不在强调着自身的渺小。47秒处的噪音如同一个漩涡，让Phil试图塑造的虚无感和荒谬感进一步得到彰显，是专辑的高光时刻之一。

专辑的情绪在“Samurai Sword”被推到了最高点——爆裂的鼓点、持续的噪音轰炸，我们在二十年后今天的许多fifth-wave emo乐队的作品中能够找到痕迹（例如Asian Glow）。Phil想像自己是冰原上与一头熊对峙的日本武士，这一假想敌或许象征着上一段关系中挥之不去的情愫和回忆，但或许不止于此。“Feeling still, Samurai Phil”，充满信念感的“last words”在噪音的覆盖下变成了含糊不清的耳语。专辑随着“My Warm Blood”滞重的心跳声和一闪而过的“I Want Wind To Blow”旋律重现进入尾声，武士Phil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The Glow, Pt.2》的主题覆盖面很广，从对亲密关系的追忆，到对自然环境的感知，再到随之而来的顿悟和孤独。整张专辑像是一个流动的、有生机的整体。泉水般清澈的原声吉他对于情感的推进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节奏的富于变化和独特的噪音美学同样可圈可点。Phil的词作与意识流文学有一定共通性：跨度大、跳跃性强的环境描写，复杂深邃的心理活动，为读者呈现一种万花筒般，近乎overwhelming的听觉盛宴。而专辑中更安静的时刻也贡献了许多田园诗般美丽的金句和催人泪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