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回火现象:我们正在失去对现实的感知力
某天深夜,我架上梯子爬到墙头,往墙外望了望,只见那里出现了刀郎和《罗刹海市》。
刀郎,这个尘封的名字,已经多少年没有再出现过?实际上就算他在大江南北大红大紫的时候,我也没有真正喜欢过他。民歌不是我的菜,而且他的歌似乎也没有什么内容。
然而那天深夜听完《罗刹海市》,对着屏幕一句句看了歌词,心说:我靠,刀郎这是要干嘛?!
是的,这首歌不太一般。北方的民乐还是刀郎的招牌,这次似乎做了些轻度的摇滚化,配器层次做的也都算讲究,曲调兜兜转转不像是抒情,倒更像是调侃。
对,调侃就对了,因为歌词正是借着蒲松龄罗刹国的意像,调侃一个是否颠倒、美丑对调的荒谬世界。羸弱的华语歌坛现在还有此等批判现实主义之作?!我当时就震精了。
那么刀郎这歌说的是谁呢?
可谓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在那个窥探墙外的深夜,我想到的是社会批判甚至政治讽喻,以至于在发布朋友圈和视频号时,都故意不提歌者和歌曲的名字,唯恐涉及敏感。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第二天手机上已经满坑满谷都是“十年复仇”说,那英几乎被网暴,杨坤想说点什么又完全不敢说。刀郎十年磨刀,现在提着刀回来,痛骂这几个娱乐圈的权力拥有者,哈哈哈好不痛快哉!--- 这舆论也不知道为何就这么起来了,哪里有什么敏感?
但刀郎的《罗刹海市》真的就是骂人和复仇之作吗?好好看看歌词你就会心中生疑:
罗刹海市(刀郎)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 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 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 河水流过苟苟营 苟苟营当家的杈杆儿唤作马户 十里花场有浑名 她两耳傍肩三孔鼻 未曾开言先转腚 每日蹲窝里把蛋来卧 老粉嘴儿多辈儿以为自己是只鸡 那马户不知道他是头驴 那又鸟不知她是一只鸡 勾栏从来扮高雅 自古公公好威名 打西边来了一个小伙叫马冀 美丰姿、少倜傥、华夏的子弟 只为那人海泛舟搏风打浪 龙游险滩流落恶地 他见这罗刹国里常颠倒 马户爱听又鸟的曲 三更的草鸡打鸣当司晨 半扇门楣上裱真情 它红描翅黑画皮 绿绣鸡冠金镶蹄 可是那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 不管你咋样洗呀它就是个脏东西 那马户不知他是一头驴 那又鸟不知她是一只鸡 岂有画堂登猪狗 哪来鞋拨做如意 爱字有心心有好歹 百样爱也有千样的坏 女子为好非全都好 还有黄蜂尾后针 西边的欧钢有老板 生儿维特根斯坦 他言说马户驴又鸟鸡 到底是那马户是驴还是驴是又鸟鸡 那驴是鸡那个鸡是驴 那鸡是驴那驴是鸡 那马户又鸟 是我们人类的根本问题。
这歌里俨然就是一个颠倒的平行社会:有拥有权势的马户,有为他唱曲的又鸟;有虚伪(扮高雅的勾栏、好威名的公公),有粉饰(草鸡当司晨,门楣裱真情),一切都是颠倒(画堂登猪狗、鞋拔做如意)。但不管如何荒谬,刀郎说煤球还就是煤球,“再怎么洗呀它也是个脏东西”。
如果还认为这是在骂娱乐圈,那么又如何解决欧钢老板的儿子维特根斯坦,以及“我们人类的根本问题”?我不是太懂这位奥地利哲学家,但也知道他的哲学诘问关乎人类的语言和思想的对应性,关乎人类道德言行的一致性。刀郎想引用他去点题的“我们人类的根本问题”,也许指向现象与本质的错位,虚妄与真实的对立,一些我们在马户和又鸟身上能体会到的人类社会的迷题。
到这里《罗刹海市》早不是什么娱乐圈的写照,已经是社会的写照,甚至带有了哲学的色彩。
如果这都不足以说明复出的刀郎所要表达的层次,那不妨去听一下《罗刹海市》所属的新专辑《山歌寥哉》。这些歌大部份以民乐曲风写成,但歌词不乏文化和文学上的深度,并非一目了然。
而与《罗刹海市》相似的《颠倒歌》,反而是较易理解的作品,大抵还是社会批判的导向。
颠倒歌(刀郎)
把一只鳖扔进黄色的便盆 它会自觉高贵 骑一头驴参加宫廷的舞会 它能自比王妃 阳光照不亮夜里的鬼 六畜难懂人间味 它以为总是它以为 扁桃肿得比脑肥 当一条狗叼着骨头趴下 会看见它的尾巴 当踩扁一只螃蟹 再看它就发现一只王八 这世间众生多么的繁杂 话也瞎来心也瞎 路也滑来人也滑 一不小心就踩粑粑 采薜荔呀水呀来呀 树梢搴那芙蓉花 苞谷地呀里一棵葱 装得比那棒槌大 苍蝇专叮那无缝的蛋 思想起来就采了一朵野菊花 这世间众生多么的繁杂 话也瞎来心也瞎 路也滑来人也滑 一不小心就踩粑粑 采薜荔呀水呀来呀 树梢搴那芙蓉花 苞谷地呀里一棵葱 装得比那棒槌大 苍蝇专叮那无缝的蛋 思想起来就采了一朵野菊花
哈哈哈“世界众生繁杂,话也瞎心也瞎,路也滑人也滑,一不小心踩粑粑”,很颠倒吗?未必吧。
文艺作品见仁见智,关于刀郎复出的这些令人惊异也令人拍案的作品,本来也不需要过度解读到处宣扬。爱听的去听,爱琢磨的去琢磨就好。但是对刀郎复出引起的这把“回火”,却真真折射着我们生活其中的这个一切都被娱乐化了的时代和社会。
是的,一切都是无心的娱乐。言者无心,所以听者也不需要费心;而正因为听者不费心,言者也不需要有心。
流量和算法鼓励着所有的无心和不费心,垃圾内容筑成茧房,让人视听闭塞最后心智麻木还乐在其中。
于是我们沉溺短视频就以为抖音即世界,于是我们看到满屏姐姐的丰腴就能忘记现实的干瘪,于是我们眼见其貌不扬的大叔牵手美女就不禁怒从心头起 --- 在刚刚因为美帝又怒了一把之后。
于是刀郎唱的到底是什么不重要,他的歌对我们看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也不重要,只要能消解成为娱乐圈的骂战,那我们就能再回到那种舒适的状态 --- 一边吃瓜,一边快乐。
这就是认知的对象偏差导致了认知本身的偏差。在这个不需要、不流行、甚至不允许思考的时代,我们每天都在与身处其中的现实世界发生疏离,每天都在失去对现实世界的感知能力。
当然相信这乎歌点击达数十亿,也不完全是吃瓜群众所为,很多人的关注后面会有别的想法,只是不能言说。但既然不能言说,似乎也就不再存在。
这时终于可以应景地引用一句欧钢老板的儿子维特根斯坦的名言:“我的语言的极限,就是我的世界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