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不少朋友都听过刀郎新出的大作了,真有点“喜大普奔”的味道。各路媒体都聊得很多了,不过大都是从娱乐的方向来聊的。虎舞学浅,仅从作品的音乐性、文学性和我听后的感受上聊聊。
作为半个音乐潜水爱好者,我听到刀郎这张专辑还是比较早的,没想到过了两天,这么火。说明必然有一些原因打进了听歌群众的心里。
我听专辑一般喜欢从开头按顺序往下听。因为一般音乐人为了专辑呈现出最好的听觉体验,歌曲的排序也是有门道的。阿黛尔就在她的《30》发行后,专门发推强调过这一点。
一些优秀的实验专辑更不必说,整个专辑都是一体连贯的。比如平克·弗洛伊德的《月之暗面》、窦唯的《黑梦》等。
于是,我便从《山歌寥哉》的序曲开始听,边听边看专辑的介绍、封面,以及歌曲的目录,了解到这是一张融合了明代市井文学和民俗曲调的概念专辑。
九州山歌何寥哉
一呼九野声慷慨
犹记世人多悲苦
清早出门暮不归
——《序曲》
《序曲》给我的感受有点像初中学过的《口技》,其中既有竹笛清寥的呜呜然,也有促织般的寒蝉颤音,其中间或小儿啼哭、拉门推辙、牛哞羊咩的采样声,虽然也有少许欢快的节奏,但总给人以深秋的冷清寂寥之感。配合刀郎吟唱的四句清词,仿佛更有一种苦多乐少的喟叹~
序曲奏罢,说书正式开始。这时候,我也对专辑的介绍有了初步的了解,看歌曲目录都是蒲松龄《聊斋》里的故事,怪不得叫“寥哉”。只是,寥哉又多了一重茕茕孑立的含义吧~
这就到了《罗刹海市》。说实话,一上耳欢快的雷鬼(Reggae)节奏,一镲一蹦的,还是很讨喜的。开头就应该是最吸引人的嘛,不然谁还往下听,这就对喽~
雷鬼是一种音乐节奏,它采用的反拍。什么是反拍?就是把重拍放在前,弱拍放在后。以常见的四四拍∣1234∣为例,一般的音乐,重音通常落在24拍,给人动次打次、一眼一板的和谐感。
而雷鬼正相反,重音是落在13拍。那么听起来就是镲-蹦(空)-镲-蹦(空),听着就想一前一后地蹦起来,给人一种轻松、诙谐的感觉。这种音乐形式最早发源于牙买加,现已经国内乐队和音乐人大量吸收采用。《罗刹海市》这首歌听了一小段,就让我起了张楚的《蚂蚁蚂蚁》。这也是中国早期一首优秀的雷鬼风格音乐作品,而且《罗刹海市》在唱到“苟苟营”那个间奏的时候,也和《蚂蚁蚂蚁》的间奏一样,用的是戏曲风格。听着听着味儿就不对了,咋感觉这么像郭德纲呢?又是马户驴(调侃于谦老梗),又是靠山调。特别是“打西边来了个小伙……”一句,就差喇嘛和哑巴出来说绕口令了。这才醒得看歌词。一看,差点没笑出来,太可乐了。我印象里,小时候偷看《聊斋》小册子,马骥娶得龙女美娇妻,还生了对儿宝宝。咋没这么多故事呢?一看评论区,更乐了。只道是针砭社风,原来是暗有所指啊。仔细看了下,确有所指的是有一个,“老粉嘴”“那又鸟”“半扇门”“女子为好非全都好”……可以说很明显了。其他的就比较模糊,或者说更加地毯式火力覆盖。这首歌之所以能让群众狂欢,是因为又一次切中了草根的痛处。早年郭德纲作为草根向上突破的时候,同样遭到主流相声界的无死角打压。不仅如此,连一些二流媒体人也下脚欺负,其中又以宋祖德这种人最为嘴上无德。面对宋祖德的挑衅,一向刚强的老郭微微一笑,留下了怼人界的不朽名篇《人在江湖》,怼得宋祖德大气不敢喘,夹起尾巴做人了。一度引发网络狂欢。我想,沉寂多年的刀郎,这些年一定没少从早期的郭德纲那里吸收养分。有人说:大家都以为刀郎退隐江湖了,没想到是去磨一把40米的大刀!哈哈!不过,面对网上的一面倒的狂欢和赞誉,我希望还是回归音乐本身,来粗略谈谈。尽管刀郎不乏“复仇”的动机。《罗刹海市》不管是从音乐性,还是文学性而言,都是优点突出,同时伴随着一些不足。先从音乐性来说,这首歌融合了雷鬼节奏和东北风的靠山调,既活泼灵动、大开大合,又乡风浓郁、雅俗共赏。同时在副歌的部分,采用了大量的节奏变换,时而一字一吐、故作俏皮,时而其疾如风、扭转颠倒,给听众以丰富的听觉层次。在配器方面,引入大量的管乐和唢呐,极尽鼓瑟吹笙之能事。给人感觉一排鼓着腮帮子的乐手在那儿狠吹,其中还有不少滥竽充数的感觉。这首歌听起来还和苏阳的《贤良》有一些相似。不过《贤良》是用二胡作主高音,《罗刹海市》用唢呐为主高音;《贤良》融合的曲风为西北传统曲艺“花儿”,《罗刹海市》融合的曲风为东北曲调“靠山调”。二者也同为讽刺歌曲,地域特色突出。不过话说回来,《罗刹海市》的音乐性是没有《贤良》强的。这是因为,《罗刹海市》是一首有野心的作品,里面糅合了大量的风格元素和器乐,但整体听觉效果有些太“满”了。同时旋律也不够创新,转音平常,唱到某句瞬间秒回2002年,总有一种新瓶装旧酒的味道。不过这也许就是刀郎的味道。作为创新的一个亮点,这首歌的伴奏用的是一个四拍+三拍构成的七拍子律动,但是歌曲主旋律(即人声)的节奏却是按四拍来走,每句在八拍左右。七套四的拍子产生了微妙的错拍效果,听起来竟然也颇觉和谐,可见刀郎在节奏方面是下了功夫的。音乐不外乎旋律和节奏,当创作者在早期创作了大量优质的旋律后,后期创作的旋律大都平平,于是不得不在节奏上寻求更大的突破,就得疯狂吸收国外的音乐节奏型,像许巍这样的优质旋律创作者也不例外。接着说歌词的文学性。这方面大家说了很多,说得也很全面、也挺好的。我就说说媒体尚未发酵前,我听后的感受。总体来说,这是一首讽刺行业主流圈层,以及社会不良现象的作品,这个基调是无疑的。再往细说,主要就是两个方面:
一、这首歌主要是为了报当年的私仇,一吐为快呢?还是影射的范围更广、更大,同时更具反思性呢?二、就具体的歌词来说,它的遣词造句、用典隐喻是否足够优秀,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准?先谈第一个问题,这个很主观,也就说说个人的感受。我觉得,歌词里是有“报私仇”的痕迹的,而且不少地方非常明显。不过,正如南大教授苗怀明所说,能对号入座者,说明他就是小说和歌曲中讽刺的人,对号入座的人越多,说明讽刺的意义越大。歌词里描绘了一个颠倒黑白、以丑为美的世界。这点都不用多说,只要你走出校门,就会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重要的是歌词表述的态度,他是一种什么态度呢?“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岂有画堂登猪狗,哪来鞋拔作如意。它红描翅那个黑画皮,绿绣鸡冠金镶蹄……”这是一种庄周的态度。惠子相梁,以为庄子要取而代之。庄子说,鹞鹰得到一只腐鼠就沾沾自喜,生怕别人抢夺。它哪里知道鹓鶵的志趣呢?刀郎是庄周、陶潜门下的弟子,不然当年也不会离开北京回归新疆。面对鼠窃狗盗的跳梁小丑,恕其奸非、舍之则藏,是庄门人最好的选择。通过专辑封面也不难看出:画面上方是一条游龙,下面的海市中行的是牛鬼蛇神,走的是魑魅魍魉,可谓五趣杂居的秽土。在我看来,这首歌既有快意恩仇的清刚之气,也有俯瞰众生的无奈之叹。这里的人深陷泥坑而以为沾光,互相戕害而不自知,“犹记世人多悲苦”,他不得不在最后,借助维特根斯坦之口疾呼:这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说,刀郎很聪明,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媒介——《聊斋志异》。这本似说鬼言,实谈世情的小说集,几百年来就以“刺贪刺虐入木三分”而闻名。把这种文化母体的话本直接嫁接到对社会的观察和批判,再合适不过。因为这“煤蛋儿生来就黑”,几千年社会也不过是兜兜转转的轮回。他只需把他想表达的内容,装在《罗刹海市》这个壳子里,就成功了一半。当然,还是需要不断修改完善,平衡“藏”与“露”的比例。一来避免被某局发现毙掉,二来避免引火上身(果然火了)。个人感觉,歌词还是写得有些太露了。不过这个也挺难把握的,因为它首先是一首通俗歌曲,还要考虑作品的传播性。事物都是两面的,既然选择快意恩仇多一些,总不免沾上恩怨难释的嫌疑。相对来说,我还是更喜欢那个站在雪山之巅唱着《西海情歌》的苍凉汉子,也敬佩那个为了父母的心愿,用时近20年,把《金刚经》谱成《如是我闻》的罗林。历经千劫,唯业不消。也许,只有痛痛快快地回击一场,才能真正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