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async》的一次对话——
作曲家坂本龙一的陨落让我们深感遗憾,而他留下的艺术品永远等待着每一个此在的生命去领悟其内在的价值。 其晚期所作的专辑《async(异步)》蕴含着关于时间与生命的思考。 作为序曲《andata》有“在回忆中苏醒的生命”之感,这与最后一首《garden》“万物归于宁静与统一”相扣,形成一个“生命的回环”。意大利语andata有“离去”之意,是死亡,亦是对生命离去的惋惜与回忆。从第二首《disintegration》开始异化,生命诞生了,到完全无序的第九首《async》达到了异化的顶峰。从第十首开始,生命逐渐走向唯一,直到最后一首《garden》的出现,凌乱的共振停止了,生命回到了它宁静的温床,它预设着在归一的花园里再次破土而出。生命就是在统一中走向无序,复又在无序中回到统一。生命是昙花一现的过程,却不输蜉蝣瞬间的多彩。 整首专辑如同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存在论结构,一个生命在从生存于世那一刻起就活在死亡这个最不可避免的可能性之中,因为死亡的悬临而展开了生命的时间域:“已在着的和当前化着的将来”。这种构成性、缘发性的时间观比自古以来大部分哲学家对时间的思考都更为深刻也更富有活力。不管是亚里士多德的“被数之数”还是康德的“先验想象力的产生性综合”,以及谢林的“第一潜能阶次与第二潜能阶次先后顺序的差异”还有黑格尔的“被知性所分解出的多样性与概念体系所整合的有序整体之间的差异”,他们都是点状的、现成的时间序列,全然不顾及此时此刻生命的缘发性、构成性时间。 不同于正常音乐,《disintegration》只能感受到音符与音程在不和谐地跳动,相同的乐器在远近各异的地点敲打着离散的音符,仿佛置身雨中的森林。随着时间的推进、随着无序走向最后的终结。回过头来,惊觉一副雨后湿漉漉的景象跃然眼前:叶尖、屋檐角、石缝边尚在渗出、凝结、滴落的水珠。“disintegration”有分裂、解体之意,泰勒斯的“水”在此流溢为万物的生命起点,也成为《async》的生命起点,由“一”向“二”的分裂开始了。“一”向“二”的分裂或者说由“无”向“有”的递归与往复都是中西思想家所沉思的论题。比如赫拉克利特的残片64说“雷霆支配一切”残片41说“一切方式支配一切”、周敦颐说“无极而太极。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也”、谢林的“同一性”结构以及“新柏拉图主义”的“流溢说”都主张万物与原初的“一”具有同一性。生命为何充满差异却又能互相依存、互相感动?可能生命本就是有着差异性的同一物吧。 一部关于坂本龙一的纪录片里,他坐在一架钢琴前用手指长按一个琴键,许久,这个音符逐渐微弱,终如烟尘般消散。“为何没有永恒的音符”他这样问道。同样无奈的是生命也如此,没有永恒的“去向远方”,只有永恒的此时此刻,统一作为差异的结束与开始而在这世界上永远循环往复着。 每当我们步行于夏日的林中路时,是否也曾看到一条别开生面的小道,它两旁长满繁花、炊烟袅袅的村庄和耕种着的大地在远处闪烁着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