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一个叫许巍的人吗
认识一个人可能需要很久。1999年的冬天,在我瓷麻二愣的年纪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村子里,我的吉他老师坐在我对面,说:基本的和弦差不多了,接下来你可以开始弹一些简单的歌练练手——你听过许巍的歌吗?
听到这个名字,我抱着问同学借来的、指板漆几乎掉光的[红棉],羞愧地摇头。
1999年的冬天,印象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刚上大学的我,为了学琴方便,排出荷包里不多的几枚铜板,在我的吉他老师隔壁租了间斗室。那样难熬的冷冬天啊,没有暖气的8平米的单间,却有两面对着漏风的窗户,以及夜晚寒风中,贴在窗户上的呼啦作响的报纸。那时候除了听歌练琴,我唯一的活动就是每天到楼下买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揣在怀里回去就着咸菜吃。没有其余的活动,因为那会消耗不多的能量。
后来我学会了几个和弦,出门。我捏着两个字在西安的大街上扫荡。许巍。我用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才在一个不起眼的音像店,找到一张叫《在别处》的专辑,在一堆尘封的旧磁带中,我听到了这个沙哑的声音。
认识一个人可能擦肩而过。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我回到自己的陋室想了又想,然后翻出一盘更旧的磁带,《红星一号》。的确是他。其实我听过。就是这个人呀。1994年的秋天,这个从西安来的额头皱纹密布的年轻人,背着一把吉他在北京的大街上游荡,他自言自语着,说自己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认识了这个人。
又过了一些年,确切的说,2004年的夏天,我和我的兄弟淼子,背着一把吉他在全国各地的大街上游荡。在马路边、在天桥下、在地铁中、在公园里,我们一面顽强不屈的同城管和警察叔叔打游击战,一面卖唱挣路费。在那些被我们洒向五湖四海的噪音中,总有一些歌是被反反复复唱起的,比如《我的秋天》、比如《故乡》、比如《我思念的城市》,点点点点点点。
卖唱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浪漫。实际上那是一件苦力活。嗓子总有唱哑的时候,琴声总有干涸的那一天。但有一些听起来特别俗气的词儿,比如梦想,比如春天,比如飞,总会让我们振作。一颗在别处的心,总会引领我们上路。
认识一个人可能会记住很多年。我知道在西安、在中国,这样背着吉他走过大街,又坐下来弹唱许巍的歌,还有很多很多。我知道许多的曾经的少年,隔过很多年后再次拿起吉他,唯一记得的那些老歌就是许巍。2002年,即将红起来的许巍对着某部采访机说,回到西安才发现,那么多少年都会弹《故乡》,那么多少年都在唱着《执著》。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他才在身心俱疲、在几乎要中止歌唱的时候,重新操起了吉他,作出了那一张温暖的《时光·漫步》,然后柳暗花明。
但是少年们渐渐老了。老到开始总是回忆。少年们沉浸在过去。而许巍在向前走。渐渐地就走远了。
2006年的夏天,我在体育场的看台上,跟着台上的那个人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在相对冷漠的人群中,我坚持不懈的挥动胳膊和身体,声嘶力竭。中间隔着的是那么漫长的跑道和球场,还有巨大但却冰冷的电子屏,让我感觉他如此遥远,远得像一个陌生人。大屏幕里的他发型讲究,专注地弹《情人》的时候,甚至有那么一些惊艳。惊艳得像个流行歌手。这是我认识的许巍吗?我不那么确定了。
而不管怎样,对于像我这样,曾经被音乐煽动起来作乱的少年,曾经的少年,总是听和唱一个叫许巍的人的歌,已经成为一种本能。那些不用刻意去背诵、却总能从嘴里流淌出来的句子,那些不管放下吉他多久、却总能按个八九不离十的和弦,就像摸爬滚打一样自然和熟练。因为我们都忘不了他曾经给过我们的温暖。当曾经的少年们走过青春,开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为了生存摸爬滚打时,一些温暖的旋律,总能在最需要慰藉的时候给予慰藉,在最需要鼓舞的时候给予鼓舞。
我们都忘不了这个叫许巍的人。少年的爱啊,就像初恋,那么执著。刻骨,还有,铭心。
2008年的秋天,在很久很久的期待以后,还在路上的许巍给我们如少年的爱。许巍和听许巍的少年,都已经年华老去。在依旧沙哑的歌声中,这个叫许巍的人拈花微笑,唱着平淡如水的生活,小甜蜜和小温暖。一切都是那么舒服平和,像小资产阶级的温床。像偏安的南宋。还是那些熟悉的词儿,比如梦想,比如春天,比如飞。我听着那些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旋律,我看得见他坐在午后的阳光下,优雅地端着茶杯。这是我认识的许巍吗?我更不确定了。
认识一个人可能会在许多年后陌生。十年了,那么长。在非主流横行的时代,这个曾经熟悉的人成了主流。这没什么不好。真的,没什么不好。我们这些曾经的少年,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指责一个经历太多荆棘的人,终于走进一种闲适的生活。当他的歌在KTV包厢里成为大众曲目,当许巍这个名字成为百姓的耳熟能详。我们必须祝贺他有了新的生活。必须的。而我们所认识的那个许巍,和崭新的许巍,是两个人。
也许再过一两年,会有新一代的少年问我,你认识许巍吗?我想我会微笑着说:嗯?你说哪个许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