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唱作人汪苏泷
知道汪苏泷时间不长，有幸一次性能听到他十张专辑。从专辑名字开始，《克制凶猛Control Monster》就激发了我太多个人化的情绪感受，也让我代入自己痛苦的自我挣扎尤其是青春期。所以我是最后才开始听《克制凶猛》的。里面很多歌让我不忍卒听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
专辑名中“凶猛monster”这个词用的很猛；而“克制”这个词加在前面相当高级，一种绅士的、克己复礼的味道，既有文明教化的印记，更有自我选择和超越的属性。“克制”和“凶猛”二者叠加出了一种极致的张力，像一个人内心的核爆，又要被强行压制或收回。外面看静寂无声，甚至呈现给看客的是内敛、自我拧巴或者平淡绅士，背后却是动物性、人性甚至是神性的撕扯；而越是克制的人越是懂得那背后被掩埋了多少的情绪，有多少的张力和痛楚。
Monster是内心的野兽，也是内心未被驯化的能量之源，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一个阶段大量被各种复杂暴烈或缠绵的情绪占据，出现这样的议题：我是谁？我该认同谁？如何成长成一个大人成为自己？别人喜欢我吗？我喜欢我自己吗？这些心理剧在内心不断上演，反复拉锯，犹如烈火焚心，不是以一部成形的演出的形式，而是以一种碎片化的方式，合着各种情绪，泥沙俱下。个人在其中挣扎，时而清醒，时而迷失，同时还要迎接外面各种各样的批评、指责、金玉良言，甚至自己也不清楚何时在清醒何时在迷失。如何克制这些野兽，让自己不成为野兽，又能保持先天的能量？这就需要启动一个寻找自我、个人意义和内在英雄的旅程，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它关乎我们每一个人。
汪苏泷的《克制凶猛》这张专辑形容的就包括有这样一个过程。专辑中引用了大量的神话和童话故事，其实不只是这张专辑，汪苏泷的其他专辑也有非常多这样的引用。远古时代的神话和童话从来都不只是狂想或睡前故事，它们其实也是早期人类对于世界起源、人性、现实问题的探索的产物。所以希腊神话里的神明们集结了人性中的各种极端情绪：羡慕嫉妒恨，怒喜思悲恐，整日各种爱恨情仇、逞勇斗狠，但也在其中反映了情感、智慧、英雄主义、悲剧等各种主题；而很多童话也往往起始于一个人遇到了困难或迷失，主动或被迫踏上了寻找解决方案的旅行，这其实也是一个寻找自己的旅程。
在我看来，《克制凶猛》优秀的地方就在于其不仅只是提出了上述这些概念，也深入地展现和探讨了这些概念。加上汪苏泷独有的声线，深情的唱腔，暴烈的情绪与内敛的表达之间的反差，更是营造出了《克制凶猛》这个主题的深意。
整个专辑编排如同时间穿梭，像发生于平行时空，但也有一条时间轴和情感轴。《黎明降临之前》《盗火》《旷梦》《岛》《烈火赛道》是希腊神话众神时期以及废土或末日时期，象征着猛兽出笼、内心混战挣扎也是克制凶猛的过程，能量暴烈又克制，动态往复，张力极强。《第十二夜》是一个中间状态，它形容的不止是爱情，而是一个关于失去、内心挣扎的故事。到了《我的星球》和《全世界陪我失眠》，时间跨越回到了文明繁华的现世，此时是另一个情感体系，一定程度上也象征着一个人克制内心远古猛兽同时与自己的一部分历史失去联系之后的温柔、孤独和忧伤。《坠入》和《虚拟恋爱指南》则是娱乐时代新新人类的主题，其中有着“泷式情歌”独有的对现代爱情和心理需求的建构和解构。
《第十二夜》歌曲MV的英文名是Like a Butterfly （像一只蝶），跟中文名很不同，这张专辑好几首歌都有这样的表达，我认为英文名更丰富了中文名中没有表达的内容。在我个人听来这首歌绝对不仅仅是爱情曲，而可能是更广义的关于失去的痛苦，歌词中：当“越过了秩序的边缘，一瞬间坠落下深渊，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时刻，想要扑火或者破茧成蝶又岂止是 为了爱情。歌曲中大量出现了童话人物，没有翅膀的彼得潘、没有苏醒的睡美人、孤单的小丑、午夜12点的隐喻，通过字里行间以及MV中女生的眼睛两次占满整个屏幕的画面，一个人内心的挣扎和痛楚是如此剧烈的向我铺面而来。扑火或破茧成蝶，是一个生存还是死亡的选择，也是一场不成功就成仁的努力。
《黎明降临之前Fire Rises》是让我非常非常喜欢和震撼的一首。世界在坍塌，硝烟在蔓延，能量马上就要爆炸，歌词中：“真理如战衣残破，故乡已成荒漠，远方恐惧被传唱，凶猛巨兽被释放”，这是艰难抉择的时刻，既是现实的角力也是内心的角力，呼应《第十二夜》“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而主人公从胆怯到倔强，决定效仿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勇士” ）。从 “当古老城墙化作废墟，让我蔑视所谓的宿命，有人等待黎明降临，我准备好与这个世界为敌” 到最后“站在善恶的边缘，守护最后的蔷薇”。叠加最前面的歌词则意义更加丰富，不只是歌颂阿喀琉斯式的英勇，也让我们不禁问：是谁毁灭了世界把无辜的少年推向前线？！又是谁心有猛虎，却决心死在黎明之前也要守护蔷薇？！而这个世界值得吗？！我是要与世界为敌还是守护最后的蔷薇？！这是否也是汪苏泷的抉择，真正勇者的态度：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
《盗火》这首歌的英文名是Prometheus（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是希腊众神中具有“先知”能力的神，他站在人类这边，创造了人并为人类盗取来了火种。他因此被宙斯绑在悬崖上任鹫鹰啄食肝脏（在古希腊，肝脏被认为是人类情感的所在），他的肝脏夜间会重新长出，这样的痛苦就没有了尽头。汪苏泷的歌词中：“暗夜太浑浊”，“没人能分清谁是真正的敌人”，人类需要火种和智慧，但过程却会遇到千辛万苦和上帝的嘲笑，也有多少蒙昧之人也会笑，先行者只有“一个人在战斗”，最痛苦的来自于甚至还会被嘲笑盗火的行为本身：“远处燃烧的我，弥漫开都有错”。“还有谁记得曾经的理想，狂风骤雨之后还能继续保持信仰”？这个人就是是普罗米修斯。
《旷梦》这首歌的英文名是Sisyphus（西西弗斯）。西西弗斯曾经一度绑架了死神，让世间没有了死亡。诸神为了惩罚他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才可以结束，但太过沉重的巨石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他只能永无止境在推动巨石。当英雄的壮举结束进入到受惩罚环节，他生命的意义何在？我觉得《旷梦》这个标题超赞，形容的就是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梦与醒。多像我们每个凡人，在悖论中挣扎：歌词“每个时代都有些努力，看起来毫无意义”，“无法融入，不断闯祸”却无法放弃，甚至有时看起来是不是像个精神病人。其实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英雄主义情结，好多人可能也曾幻想过能去《盗火》，或者真有世界末日也愿意为正义为守护而战做一个英雄，哪怕死在《黎明降临之前》也是最明亮的结局。然而生活更多的时候最痛苦的是渺小、卑微、庸庸碌碌、没有意义、清醒却无能为力。人如何面对这种现实的复杂性并用极大的勇气生活下去？好多人做不到，这也是世界好多地方宁愿发动战争的原因之一（当然战争的成因远比此更复杂），可能战争中我们更容易分清敌我、投射迫害、认同自己的委屈、被活着占据全部心神、“大义”或“轻率”赴死或者被动死亡不再思考意义的问题。长期活着，好好活着比死更加的艰难和复杂。而这正是凡人的微光，西西弗斯推动巨石的坚持的意义所在：认清生活的复杂性，看到人性、存在、勇气、爱、智慧、科学、艺术、哲学。。。以及生命最终的局限性的价值。汪苏泷将它形容为：“向着高处挣扎，蔑视惩罚，只能相信自己的步伐。”
《岛Lost Island》，陆地沉没，即将无尽坠落。一幅末日画卷： “岛上的人在等着烟火”，“我等着你坠落”，“ 黑暗丛林的法则，和恶魔不断交涉，当我跌进深渊，没人拉住我” “不停奔跑，不停的找，反抗不了， 清醒不了，睁着眼不 ，能够睡着，等待关于，你的讯号”。
《烈火赛道 Race To The Fire》是专辑中最勇往无前、青春热血的一首。“发动引擎，十万公里”，不惧烈火焚身，但这并不是盲目的英雄主义，主人公很清醒自己的选择和道路：“没有人是上帝，只有你能让你自己清醒一路下去”，方向则是“驶入只属于我的领地/赛道，一路在走，一路在守”，走和守兼具了开拓与守护双重责任。他宣告“我会保持清醒，一路开到底”，因为“进化的兽，从不退后”。一场凤凰涅槃式的蜕变之旅的宣言。
至此为止，一个人在面对内在与外在的战争中逐渐完成他的蜕变，英雄决心舍生取义，因为爱开始戴着镣铐跳舞；荒野猛兽被克制，神兽被封印了能量，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孩子长成了大人。这既是一种自我抉择的健康和成熟，更加靠近文明，但有时未尝不是一种妥协，多少倔强和自我遗失在风中。成年人在努力生活，但快乐却不容易。
专辑中时间也跨越回到了文明繁华的现世，到了《我的星球》和《全世界陪我失眠》的时代。航天飞机驶离地表，星际穿梭成为可能。世界和平，人人富足，需要娱乐需要爱。
小王子在612星球醒来，看到星河灿烂，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他发现了一朵玫瑰花，照顾她爱她，为她唱起了情歌，并相信爱就是他的使命。《我的星球Blue Planet》这首歌里，小王子把家搬到你门口，戒断不了对人的爱的嗜好。他的内心晶莹剔透，他的世界鸟语花香，他希望你能做她的女朋友，承诺会给你最好的一切，你就是他的玫瑰花，他就是你的避风港:“这颗蓝色星球 拒绝伤心忧愁”。好可爱的一首歌，一个世外桃源的梦境。但这首歌的英文名字却是“Blue Planet”，蓝星，这是又一个地球还是一颗“忧郁”的星球？我们需要拒绝忧伤其实是因为忧伤太多，若这样的话，在爱和深情的背后，是否反而是深入骨髓的忧伤与孤独？你猜小王子能否感觉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内心的汹涌核爆和撕心裂肺的挣扎与克制？睡着之后会不会有铁马冰河入梦来？所以有了《全世界陪我失眠》。这两首歌就像是一体两面。
《全世界陪我失眠》里现代社会的英雄收起铁剑，换上宇航服驶离地表，这既是一场英雄主义的探索和冒险，但也许也是一场未知的流浪。“飞船绕着地球一圈一圈，全世界陪我失眠，等待之后又是等待，下一个光年，引擎加速燃烧远离地面，绝望陪着我盘旋”。这是夜晚的惆怅，克制之后的深情和忧伤，一种漂浮于宇宙的失重感。“惯性在向前推进”，但他是否也在问：何处才是归途，容我一身傲骨？
这张专辑发布于2018年，代表的是汪苏泷在那个时期的作品与思考。所以我所写的也应该更贴近他那个时候的状态和要表达的东西。当然，其中也加入了我自己非常多的主观臆测。真正的汪苏泷应该更丰富立体，如果你想了解他，推荐你亲自去听他的音乐，你会听到属于自己的哈姆雷特。
但听这张专辑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时光倒回五年前，只要听到这样的音乐，哪怕不知道汪苏泷的后续发展，我也完全不会相信那些对汪苏泷的鄙薄。
我所看到的综艺中的汪苏泷，有时顾全大局和温柔的让人心疼。在这张5年前的专辑里，我却看到了他被封印的少年意气和焚尽一切的激情与热血、直面内心核爆的无畏勇气与超越苦难的智慧、普罗米修斯式的英雄主义与侠骨柔肠、以及与这个他深爱的世界妥协中的深情与无奈。这一切被他用卓绝的音乐才华展示了出来。必须是心智最勇敢的一批勇士才可以如此直面这些深渊，走如此远的路，抵达如此深度，又能在深渊完成自我救赎和成长，并从中打捞出这些音乐及词汇以形容这场英雄之旅。我对此致以无比的敬意。他应该不只是一个优雅小王子、或者一只被爱驯化的睿智小狐狸。他骨子里应该也是一个侠骨柔情的剑客、一个具有开拓与守护能量的王者。
让我很欣慰的是，我听到这张专辑的时候已经是2023年的6月，汪苏泷的《21世纪罗曼史》演唱会即将开场，他正逐渐在音乐领域展现出他更多的实力及风范。祝汪苏泷在追寻音乐和智慧的路上继续前行，做他自己就好，也祝他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