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妮的“网瘾三部曲”——《战神卡尔迪亚》
在经历了《低调人生》和《如同悲伤被下载了两次》两张毁誉参半的专辑之后，陈珊妮终于再一次拿出了让市场和听众信服的作品。上一篇乐评的结尾，我说《如同》是站在“以过去看现在”的视角，那么《战神卡尔迪亚》的视角就是“以现在看现在”。消解《如同》这种恋旧与寂寞情绪的方式，就是拥抱网络时代的当下。
《独处》作为专辑释出的第一支单曲，是本张专辑中最为重要的作品。这首歌继承了《低调人生》的精细制作，充分吸收涩谷系元素融合的思路，在编曲中将电子合成器、原声木吉他和环境采样编织在一起，形成了这种极具疏离感的听觉体验。陈珊妮在这首歌中向听众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当碎片化的世界被网络占有之后，我们是否还有真正独处的时间？日常生活的节奏也常常被手机讯息打断如同歌词中突然冒出的日语，“我喜欢独处”究竟是真实做自己的宣言，还是让自己变成文艺人设的一个标签？
专辑中的第二首歌《他是末日预言的宇宙碎片》话锋一转，让我们瞥见了网络生活带来的便利。陈珊妮进一步破坏了音乐中流派的纯粹性，英伦摇滚混搭EDM舞曲，这样的解构主义做派在专辑中随处可见，几乎已经是陈珊妮后期音乐中非常重要的制作思路。这首歌是陈珊妮抛出的第二个问题：当我们使用手机时，我们是真的在做某些事吗？点赞了保护环境的推文就感到自己正在努力拯救地球；看着别人环游世界的Vlog好像自己也身临其境。网络世界让人们对喜爱和厌恶的事物都变得更懒惰了，一个点赞就能满足的情绪价值，谁又会真正投身其中地去实践？
在连着两个问题之后，陈珊妮第一次抛出了自己的观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表达了专辑的核心情绪之一：无奈。在这里陈珊妮不去讨论网络给生活带来改变的对错，因为现在还为时过早，挑衅和幽默的语气在这首歌里一览无余。紧接着连接到《那不是我唯一能做的》这首略显沉重的歌，也采样了iPhone的提示音作为编曲音色的一部分，与专辑中其他曲目不太相同的是，这首歌的编曲不仅在结尾使用了非常厚重的弦乐，甚至还在副歌人声背后有铺陈了一组合唱，是整张专辑里听起来最“沉”的一首歌。
于是我们也在这首歌之后听到了专辑里最为轻盈的一首歌，《乱码》中不停重复的吉他采样与另一把手弹木吉他的复杂旋律形成对抗，是对某种无形阻碍的精准隐喻。陈珊妮也把自己倒放的Vocal和正放的吟唱叠加，层次丰富立体，直到最后一瞬间才把空间感突然缩小成一粒石子掉落在地面的声音。这种在歌曲中通过引入一个不断重复的元素而创造出一个声音空间的做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涩谷系著名音乐人小山田圭吾在专辑《Point》中的做法。
同名曲《战神卡尔迪亚》处于专辑正中间的位置，专辑在这首歌之前，陈珊妮用第二人称的视角偷窥着普通人使用网络的监控录像，是对网络公域环境的探讨；而在这首歌之后，走向了更加私人化的领域，视角切换为第一人称，用于描写更加细微的私域情感。歌词中引用Bob Dylan名曲《Like A Rolling Stone》的歌词，并非指向歌词的原意，而是隐喻文艺作品成为人们炫耀品味的标签这种现象。人们浮躁地急着证明自己的独特性，忙着把小众标签贴满全身，文艺作品的内涵在这里隐形，成为了一种可消费的符号。
《静电》，《虚晃》和《空废》似乎是故意都写成了两字歌名，同样孤独的情绪内核在这三首歌中由歌词串联。网络世界让我们很容易找到拥有共同爱好和观点的人。无论你的爱好多么古怪，观点多么偏激，总有人会用一个点赞一次转发者来应声附和你。但静下心来发现人与人之间的交集好像也仅止于此，各自在完全不同的城市做着完全不同的工作，又因为我们都不愿意破坏这样美好的“知己假象”，谁也不愿意开口让关系更进一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这里似乎被拉得更大了，成为了一种无法突破的死局。
《静电》用二次元做为隐喻，在充满了甜蜜想象和理想化世界的二次元里，少女似乎永远不老，战士们永远带着一腔热血。一旦越过了这一层伪装，人本质的残缺透露出的那一丝丝静电既是刺痛，也是更靠近另一个人心的证据，“那种感觉真的就像爱一样”。陈珊妮缓慢的歌声在冰冷的钢琴与电吉他中间穿梭，寻找这个虚拟空间里的最后一丝温存，是本张专辑里氛围极美的一首歌。
《虚晃》在歌词中引入的“语言癌”则表现了信息传递的过度臃肿，“谎言与废话互有消长”，如何才能越过重重的语言阻拦，让交流不再是“虚晃”？这里陈珊妮没有给出解答，也只能“幻想诗的模样”。主歌里人声用细碎平稳的音节和编曲的大块节奏做对抗，到了第二段副歌却让人觉得编曲节奏走在人声之前，在这彼此消长之间形成了一种完美错失的默契。
《空废》则是网络写手把自己平庸的爱情故事通过“小众哲学半支烟”来包装，成为提供给大众的情绪快消品。别人从自己虚假的文字中得到情绪安慰，作者自己却不能得到解药。无法与现实和解的人，在浮华的词藻中跳着一只“空废”的舞。三首歌从细微的角度切入孤独的情绪内核，揭露了网络时代情绪变得廉价和虚伪的事实。共同构成了专辑后半段的冷漠，颓废的气质。
最终，《独处》里踏入的那班电车，终究还是要到站。《三天两夜》再次引用了专辑开场的电车轨道声。主歌的念白配合吉他riff依旧延续着《乱码》中的气质，到了副歌却变成了一首带有未来气息的轻House舞曲。撞击的瞬间存在疼痛是真实的；约定好一起变老也是真实的。无论网络世界让人变得多么冷漠多么轻易说出爱这个字眼，当爱真实存在的时候我们却都无法否定那股悸动。所以“为了能在一起，好好努力”是陈珊妮最后给出的解答。至此，《战神卡尔迪亚》整张专辑画上句号。
专辑附送的Bonus Track《不要不要》与魏如萱合唱，成为了专辑中最具明亮特质的歌。魏如萱独特的叠词韵脚在珊妮的制作下更加凸显其鬼马和灵动。整首歌表达了很多纠结和牢骚的情绪，却在两人的演绎下，成为了独立女性的生活宣言。优柔寡断又怎样，心思细腻也无妨。延续了专辑中“与现在这个冷漠的世界好好相处”的思考，接受这个游戏规则，偶尔沉迷网络也可以，想要多一点赞和转发也没什么值得害臊，享受这个网络时代带来的便利，也不放弃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作为陈珊妮经历两张专辑毁誉参半之后的回勇之作。《战神卡尔迪亚》展现了陈珊妮对涩谷系电子乐制作思路的进一步吸收和完善，大量使用的环境采样和木吉他在一片冰冷的电子乐中创造温度。文本不仅具有足够的人文关怀，更体现了陈珊妮对时代的超前思考。音乐与文字充分配合；影像与概念互为拓展。这不仅是陈珊妮后期难得的佳作，也同样预告了陈珊妮接下来的音乐将会前进的方向。直到去年北流的“调教·教条”演唱会我们才发现，她的音乐早已连成了一片有机整体，等待Z世代的年轻听众去慢慢发掘。在经历了“过去”和“现在”两个视角之后，下一张专辑《Juvenile A》是以“未来“视角的更宏大叙事，为整个”网瘾三部曲“画下句号。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