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d Time Memoirs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听Guy Clark的专辑。一张1975年发行的专辑，不管是在往后六十年中的哪一年发行，都能很轻易的成为年度专辑的备选，常听常新。可能这就是真正经典佳作才会具备的品质。

在听的过程中，我能关联到后世很多被他影响的乡村歌手。这种质感的原声吉他和outlaw嗓音，Waylon Payne和他很像；Hayes Carll的一整个生涯都像是他身上气质的一片拼图；"Let Him Roll"里那样基本是说出歌词，讲故事的形式，我上一首听过一定次数，印象较深的是Jason Eady的"French Summer Sun"，以及相似形式的很多歌；还有之后相当多以专辑/歌词故事性做卖点的小众歌手(比如James McMurtry)。

在我听过的上世纪村专的范围内，大部分村乐是在追求纯粹的传唱度，尽量做到乐器或人声，或两者兼具的"好听"，取悦耳朵。但这张专辑不是，这专从另一个维度来做到这种事。那些文字里的一篇篇故事，故事里描述的细节，细节描绘下触手可及的形象，情感，那些情感能让未有之经历的人也能真切的体会到，旧日的烟火气，来自过去的过去的人与事，逃离当下，回忆时光。他是一位先驱。

我觉得开头第一首"Rita Ballou"像是Guy Clark对当时传统乡村乐迷施加的一个小骗术。"Old No.1"是一张非典型村专，在当时，那些outlaw运动都还未大范围兴起，传统乡村乐迷对这类专辑的接受度很低，纳什维尔也只是一个年轻的音乐小镇。里面提到的Beer/Cowboy/Honky-Tonk以及乐器，人声腔调和求偶内容，都很传统乡村，确实是可以成功的把那些人"骗"进来听。我觉得不管是意图本身还是歌曲呈现结果都实现地相当不错。

我真的太喜欢"L.A. Freeway"了。从原声吉他切入，转到右手边的fiddle，再转到左手边的harmonica，一手拿烟一手握方向盘，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脑子里想的是驶离目前生活轨迹，找个无人认识的偏僻地方，邀请妻子一起逃离，还是一种悠扬的感觉，思绪随着向后远去的背景一起拉长，太有画面感。唯一留恋的只有乐队的贝斯手。这种逃离的主题其实被后世复刻地有些泛滥，但大部分都不如。

后面那首"She Ain't Goin' Nowhere"也是说这个女孩决心逃离，但切入点完全不同。"L.A. Freeway"的结果其实是想逃但逃不了，他(或许说的真的是Guy Clark他自己)依旧要经历那些不好的事，消沉的生活；而"She Ain't Goin' Nowhere”确实付诸行动了，只是她不知道要去哪，但她只知道，绝对不能再回家，"Like prisoners have a way with a file"，总有办法，虽然只是可能。这个她或许可以看作Guy Clark真正出逃的那面。这首里的Steel guitar非常亮眼，点缀的恰到好处，色彩温暖但不过饱和。

整张专辑的器乐和制作选择都是这样，恬淡的温暖。在这张歌词单独拿出来看，不是那么愉悦的专辑里，呈现出一种对比态，结果是相得益彰。很多同类型的写作下，氛围会比较沉重。这真的很少见。真的像是"A Coat From The Cold"。这首也是全专唯一抒颂自己与真爱的歌曲，拿来做突出的暖色调点缀真的特别好。很多村专的爱情部分我真的觉得是写作过度，会很腻味。

这温暖其中一部分的来源或许是怀旧感，他怀念的是他过去，跨越两个时间维度。"A Nickel For The Fiddler"回忆一个假日下午，公园里的fiddler，用"ice cream on a stick"来比喻音乐与这种氛围的转瞬即逝，很不错；"Texas-1947"则回忆很多人第一次观看火车到站的情景，虽然他早就见过但还是趁机放了一枚硬币在铁轨上，硬币被压的扁平，收取纸质信件的行人，迎接归来的士兵，这些细节的讲述让这种旧日的质感更加触手可及；我从小就和这个老头相识，他教会我开车，喝酒，泡妞，他现在将死，我回想起从前一起在酒吧听他们吹嘘的日子，回想起和这个老头在厨房哼歌的日子，我们俩都来自旧世界，来自西部老电影，"To me,he' one of the heroes of this country,So why's he all dressed up like them old men"，最后又回想到自己，虽然我已长大，"We're desperados waitin' for a train"。所有的这些都是他感受到的，想要传达的"That Old Time Feeling"

"Instant Coffee Blues"又是一首切入点非常特别，而且细节描写特别好的歌。关于一夜情的歌曲并不少见，但一夜情之后的故事线却少有人写。女人把男人带回家，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事后她很空虚，男人也一样，"'cept he was tryin' to make it rhyme"。他们都明白如何结束这一晚，但他们在厨房一起哼起了歌，只是哼歌，之后回归各自生活，"blend it into the morning sun"。这些独特的细节堆积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真实故事。

And him he hit the driveway with his feelin's in a case. And her she hit the stoplight and touched up her face. So you tell them the difference between caring and not. And that it's all done with mirrors, lest they forgot.

以及最后一首"Let Him Roll"，更像是一首扩写细节的叙事长诗。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生前告诉我"How he fell in love with a Dallas whore"，他的求婚被拒绝，孤独沉沦终身。死后才发现他一直有她的地址，她来他的墓前哀悼。这个故事在Guy Clark的描写下格外感人，感染力从细节中来。很久没有歌曲能在我not in a mood的时候把我听的眼眶湿润，上次这样情况的歌还是Eric Church的"A Man Who Was Gonna Die Young"。

对Guy Clark来说，这是他的Old time memoirs，对这个时代的我来说，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