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版《海底》和至暗时刻
《海底》这首歌流行了蛮久，大概也不是我第一次听，但一切的相遇确实是需要点儿缘分。
在我看来，缘分不代表无序与随机，它是注意力偏差的抉择。就像经历至暗时刻的人，更容易被《海底》吸引。
说“至暗”也许有点夸张，普通人的一生，能有多崩坏。但情绪是不讲道理的，哪怕一件细枝末节的事情，都可能在一瞬间击穿你。
Part 1
这首歌的开头，像一部冷色调的北欧电影。
散落的月光穿过云，躲着人群，铺成大海的鳞。
是“月光”，不是“阳光”。月亮并不会发光，这光，是借的，是清冷的，是散落的，是没有生命力的。
天上有云，天色阴沉。躲着人群的月光，就像你我。
画面自上而下切入，海面上，波光粼粼。可这景不是动人的浮光跃金，而是暗沉的银、绝望的灰。
原版里，一支榴莲那少女声的清冷演唱，将人带入了阴冷晦暗的海边。
而凤凰传奇的版本里，玲花的声音大气、有厚度，一下子将这景置入了更为开阔的空间，原先的那点阴暗瞬间不足为提。为这首歌奠定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基调。
海浪打湿白裙，试图推你回去。
原版整首歌里，“我”唯一感受到的温暖来自“海浪”。
“我”是那么想要感受世界的善意，就连海浪细微的举动，在“我”看来，都是在拯救“我”。
可这样的“我”，却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爱与善意。
海浪清洗血迹，妄想温暖你。
哪里来的血迹呢？不言而喻。
“妄想”用得多么精妙，在“我”看来，“海浪”的举动，多么可笑，多么无用。
唐恬将“清洗血迹”改词为了“唱摇篮曲”，整个意境陡然变了。大海给予了你新生，包容你的任性，摇篮曲让整个世界安恬祥和，不再充满戾气。
往海的深处听，谁的哀鸣在指引，灵魂没入寂静，无人将你吵醒。
“我”已坠入海的深处，内心的哀鸣在平息，这就是“我”的所求吧，不再痛苦撕裂，不再喧嚣哀嚎的，灵魂的寂静。
你喜欢海风咸咸的气息，踩着湿湿的沙砾
增加了嗅觉和触感，这是真实世界的感受。
“我”也是喜欢这个世界的吧，咸咸的海风，湿湿的沙砾，“我”感受自己的存在，不温暖不炙热。
你说人们的骨灰应该撒进海里，你问我死后会去哪里，有没有人爱你，世界能否不再
这句话提到死亡，毫不避讳地用“骨灰”“死后”，“我”像一个冷面直观自己死亡的第三者。
“有没有人爱你”，说的是“没有人爱你”
“世界能否不再”，“不再”什么呢，这个留白让人心疼。
唐恬改词版里，将“骨灰”变成了“归处”。两版词中，多处体现了这一点：同一个事件的两种视角。
就像大海的起伏，可以是“清洗血迹”，也可以是“唱摇篮曲”；骨灰撒向大海，死亡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失望，而只是人生的一种“归处”。
总爱对凉薄的人扯着笑脸，岸上人们脸上都挂着无关
“扯着笑脸”是一种客套疏离，也是自我防御，更是“我”即便知道他们凉薄，依然报之以“我”的善意。
而你们，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却无动于衷。
人间毫无留恋，一切散为烟
抑郁的时候，看一切的存在都是毫无意义。
唐恬改词为“人间昙花一现”，唐恬就是相信，无论是怎样的一生，肯定曾经拥有过美好，即使是短暂的一瞬。这就是唐恬内心的积极底色吧。
Part 2
这一段是唐恬填词版新加的部分，是曾毅的词，他的“呼麦式”rap就像佛教偈语，在深邃幽暗的海底回响，试图唤醒沉沦的灵魂。
这一段写得真好，没有劝慰，没有说教，只有两个字“我在”。
我无法感同身受你的孤独，你的绝望，你的悲伤，但是，我想抱紧你。
我知道你不再相信爱与被爱，但是，孩子，不要忘记，你的出生也曾充满期待。
我看到你身处黑暗，心陷迷茫，不知路在何方。孩子，你别急，我一直在，我等你。
第一次听这首，就在“路通往 我等你”这句，猝不及防落了泪。
这句话，就像父母的拥抱，接纳了完完全全的你，将你包裹在一张安全网里。你可以尽情地消极、悲伤、歇斯底里，就是一切都不会好起来，也没关系，我愿意等你，我无怨等你。
这句话的张力太大了。
Part 3
一支榴莲的整首词基调基本是消极的。
而唐恬的改词版是润物细无声般的，渐入佳境。当到Part 3的时候，意境已经明明白白开阔起来。
有光正在找你，它想温暖你。
出现了实实在在的光，它的温暖也不再是“妄想”。
它说你听你听，有人唤你回去。
是的，凤凰传奇来“海底捞”了。还是有人在乎你的。
世界依然将你抛弃 vs 世界为何如此安静
世界只是安静而已，孩子，它并没有想将你抛弃。
岸上人们脸上挂着明暗。
脸色明明暗暗，他们在担心着你。
人间岁岁年年，谁敢说如烟
人生还很长，你真的能确定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来不及来不及，也要唱给你听。
我们听到的都是“来得及来得及”
春日雨夏鸣蝉，明天是个好天气
明天天气就好起来了。
秋风起冬雪轻，海底看不见四季
人间多美，请你留下来。
Part 4
以上，就是记录下我听歌时的内心“弹幕”吧，有些感受还是说不出来，说出来的反而失去了味道。我学语言学课，曾有过“言是否能尽意”的讨论，当时我还是个纯粹理性主义，支持肯定能，现在我只能摇头。
这两个版本的底色其实都是充满力量的。
一支榴莲的版本，本身就能让黑暗中的人获得共鸣。更重要的是，它让你接纳了自己，不被爱、厌世、孤独等等也是生命的一种真相。就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不是所有苦难都会过去，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出来。
这首歌总让我想起《海边的曼彻斯特》，这是一部基本上从头丧到尾的电影。男主一直无法走出丧子之痛，走出内心的愧疚自责。他封闭自我，逃避现实，后来也试图努力，可是生命里就是有些痛楚永远在哪里，无法痊愈，无法和解。
所以，没关系的，没有人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要求你们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
另提一句，作者叫“一支榴莲”，谐音“一直留恋。”
唐恬改词，凤凰传奇的版本被网友戏称为《海底“捞”》。
唐恬的文字充满着非常强悍的生命力，她的乘风破浪文案，她的《孤勇者》《追光者》《人世间》都是好到我会特地去查词作者的程度。
凤凰传奇国泰民安式演唱也将这首歌带入了完全不同的境地。凤凰传奇的《万神纪》《染》《过山》也是我常单曲循环的歌。
如果说原版是求救，那这个版本是温暖的救赎。
唐恬没有说教、没有安慰，甚至都没有怎么改动原词，她只是把从另一个角度看到的告诉你，然后陪伴着你。
我也不知如何去面对一个抑郁的人，也不知自己要得到怎样的安慰，也许一个拥抱，默默的陪伴就足矣。
最后想提到另一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它从内容上来说，和《海底》的色调全然不同。
看，海边也不是只有阴暗潮湿的一面吧，也可以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也可以为陌生人祝福，也可以春暖花开。
可是，写下这首诗两个多月后，海子就卧轨了。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个“只”字，将海子和灿烂的前程、美满的爱情、尘世的幸福一分为二。
这大概是更令人难过的事，因为他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春暖花开。
Part 5
最后，想说一说“至暗时刻”。
很多人说这首歌是给抑郁症患者的。对于“抑郁症”，这几年人们重视多了，虽然还不够。
我生活在一个一年中有很长时间下雨的地方，也是一个抑郁症高发的地方。
曾有一个11岁的孩子，云淡风轻地跟我说，她手上还有割腕的疤。
我在想，是不是多去看看“春日雨、夏鸣蝉、秋风起、冬雪轻”会好一些呢？
我没有答案。
也许就算没有抑郁症，我们每个人生命都会有“至暗时刻”吧。
只是在这个“朋友圈”时代，每个人都活得光鲜亮丽，仿佛痛苦不幸的只有自己。
不是说每个人只想“炫耀”自己的幸福，而是至暗时刻真的很难分享。
就像《维罗妮卡决定去死》里，女主维罗妮卡过着外人眼中的完美人生。可故事开头她就服毒自尽了，她觉得人生一成不变，不会再好了，以及这个世界在变得糟糕，她却无力改变。
你可能无法理解，难以共情，但你要尊重。
并不是亲人离世、家破人亡这种大事才配让人绝望，其他的事情只是“为这点小事至于吗”。
就像很多人无法理解小孩子为一个玩具恸哭，只是一个玩具而已。
我们长大了，忘记了也曾有一个玩具是我们的全世界。
成年人的至暗时刻往往更迟钝，更内敛。
当你怎么也打不开一个罐头的时候；当你看到车窗里那个疲惫而陌生的自己的时候；当你在某次下班后站在路口，凝视夜空的时候……
曾经想要改变世界的热血少年，如今只能在黑暗里消解一支烟，连青春期时矫情的呻吟都显得奢侈。
所以，我想《海底》这首歌，不仅仅是给抑郁症患者，也是给每一个低落的自己。
一切都没关系的。
不会好起来也没关系。
以及，明天是个好天气。
两个版本的《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