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lsation
尽管在如今强调演奏的时代,提倡解放演奏家只是口头上的忠诚,但在现代艺术音乐中,创造活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变成了个人的特权。能够支配作品中所有声音参数的作曲家,以完成理想的事物为目标,作曲家对这个事物产生了拥有关系。艺术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是变成了人与物之间的关系,结果,音乐中最具音乐特色的某些特质,在许多现代作品中被明显地缺失了。自发性、对话性、瞬间性等特质得以拯救和恢复,不仅仅依靠即兴的理论。 富樫雅彦和高柳昌行的《Pulsation》,可以说是最新的例子之一,在语言的完美意义上,激进而富有说服力地证明了这一点。对他们来说,既没有任何理想的东西可以提出,也没有什么极端的状态。有的只是应该被感知、被超越、被现前化的各种可能性。而在这种可能之中,主题(不是爵士乐所谓的主题)被展示出来——保罗·弗雷称之为“生成主题”。但这里所说的“生成”,并非基于乔姆斯基那种二元逻辑,而是接近于德勒兹的“所有种类的生成”。这样的生成主题是通过即兴,特别是自由即兴这样的动态介质产生的。两位专家经常将探索前景和已成功的方法系统表现进行对照。这并非单纯的暗示性符号或方向性已定的寻常自发性的操作问题。探究的预见,是对声音及其附属反应的探究,而不是事先想出来声音,准备好声音,然后创造出来。以声音为媒介进行探究,处于实验中心的是音乐家自己。 5月27日,在芝公园增上寺音乐厅举行的富樫和高柳的二人组演出,将成为今年应该关注的音乐大事之一。因为,都是日本自由爵士乐的开拓者的两人,自富樫的第一张自由爵士专辑以来时隔14年相遇,而且不仅是自由爵士乐。因为他进行即兴演奏取得了值得大书特书的成果,成功开创了即兴音乐的新局面。在谈此之前,我想先谈谈两人音乐的几个特色。 坐着轮椅演奏的富樫,这种全新的打击演奏方法的独创性,“放弃单纯使用手脚的手段,依靠自己的感性来控制技法”。意义绝不亚于此的是,当他无法使用下半身的时候,对他来说音乐成为了撼动意识根底的沉默世界和声音世界的碰撞,超越了意识。我认为,有一种方法可以不依赖肉体,通过彻底训练意识来忘记意识,从意识中获得自由。正因为如此,他用生命的肢体动作撼动沉默的世界。这样一来,当他真正地与自然融为一体时,他所创造的音乐不仅照亮了他自己,也照亮了自然。由此产生的声音和节奏的方法是独特的,这是不言而喻的。把艺术还原成它的组成部分,这意味着意识到继承下来的艺术形式的解体乃至变质。富樫的努力,是用声音来暗示自己的形态、设计和诗意隐喻,其中沉默占了很大的比重。另外,在节奏上成为问题的,并不是舞动鼓棒。他设想那些只是整体的一部分的立体的节奏,在扭转展开的过程中展现多彩的切面这样的状态是目标。节奏驱使着与自己密不可分的声音,精神=鼓,节奏是根基。 那么,高柳的情况如何呢?他的贡献最明显的特色,就是将吉他从与钢琴的结合中,潜移默化地从整个调性音乐的历史中抽离出来。他通过扩展音色、泛音的可能性和琴弦的新技巧,不仅将声音痕迹应用于单一乐器,而且还引入了电子领域。通过进入电子领域,将乐器的功能扩大到能够将自己的音乐概念尽可能具体化的层面。在那里,声音大多具有独立的性质,因此他也破坏了关于情景和方向的传统概念。也就是说,节奏与其说是整体参照和结构统一的源泉,不如说是具有使任何单一的声音或空间持续的功能。另一方面,节奏在任何特定的瞬间,都能以极度基本的层次,即能感受到声音相互作用的层次来听,通过爵士乐的精髓——节奏的强调。在高柳的音乐的根底里,难道不是横亘着以下认识吗?也就是说,爵士乐传统是由相信历史连续性而产生的一种幻想,只是一种知识。而且知识一旦被表明就会堕落。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无意识、疯狂和不合理。正因为如此,他才以爵士乐不应有的白纸还原为目标,组织了以自己为核心的New Direction Unit,朝着创造绝无仅有的集体即兴音乐的方向发展。 第一面是从当晚演奏的三个组合中的第一组中抽出来的,第二面是从第二组中抽出来的,它保持着自给自足,这让人联想到德勒兹所谓的“多样性=多数的统一”——它与“所有种类的生成”相通——而意味深长。在这种完全虚构的音乐形式中,富坚和高柳的分享是完全信赖。而且,在远离对个人的否定的地方,这张录音例证了一种伦理,允许人们进行表现自己的罢工,而不用担心每个人会成为从属或被利用。也就是说,他们在音乐的世界中,超越时间,分神的同时,也在追求自己独特的道路。 不过,将对话表达和个人表达生产性地统一起来是即兴的生活方式。对话性——常常因为随意的个人表现(或作为个人断命的沉默)而被中断或被封锁,而这种个人表现也许会成为新的对话性的基础。在这样的背景中,富樫和高柳以各自独特的方式,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即不仅是挑战者,也是共犯、分身,同时也是阴暗面,他找到了一种方法,仅凭在这里的重量,就能扮演一个无法抹去的反驳者的角色。换句话说,这两个人为了成为他我,有足够的包容力,在他我中,他们互相反映自己,以此来组织自己,但是,在他我中,他们又不间断地痛苦,并且会遇到严厉地询问自己的不可让步的质变。 让我们从别的观点再具体地阐述一下。富樫的工作是从打击乐中出发,根据自己个性的压力,将这些乐器结合在一起。当然,所有的破坏者要么发展出了立即进行的方法,要么他们根本无法到达任何地方,但在这种自由想象的情景中,无论是什么东西,如果只是单纯地用创造力的手腕,是无法创造出有说服力的东西的。在这一点上,富樫在强调急速变化的声音和节奏的多样性的同时,创造出了具有整体凝聚力的极度动感和激动人心的音乐。有时是出于个性上的压力,有时是出于与高柳关系非常密切,并且总是通过让一个演奏者的演奏进行恰当的某种(无论是平行的还是相对的)竞争。他也在过程的肯定中,尽管如此,在结构上的某些东西浮现出来,在很多情况下,主导且准确地设定演奏的状况——这是在尝试各种可能性的同时,发展新的东西。这与他作为重视主题的创造性作曲家的资质不无关系吧——但是,每当与高柳开始竞争的时候,对于非旋律的线条的巨大意识和声音的特别。显示出在不同领域的大量的彻底的工作。与此相对,高柳的工作,尽管使用了电吉他,以及附带的电子装置、弓和链条,但很明显吉他实际上所拥有的范围是有限的。只集中在上面。因为,他的演奏多半是基于非常特殊技巧的强调,具有“压缩”性质。优秀的自由演奏者所具有的这种特质,回避乐器纯粹开放中心的这种特质,并不仅仅是对规范的现代派式无视。更重要的是,播放所完成的各种积累是“音乐”上的,而不是音响上的效果。高柳在即兴演奏的过程中,冒着音乐纹理完全分裂的危险,将吉他分散成杂乱无章的碎片,同时又通过创造性的线将其统合起来,这种方法实在令人瞠目。 这张唱片真正令人着迷的原因之一是,这两种基于乐器性质的不同过程互相混合,有时像干扰波,有时像两个圆锥体,同时形成一个纯粹的音乐异端。可以说是符合吧。最根本的是要注意由此产生的偏差,注意可能会带来的冲击。引发这种冲击的“脉冲”,以我们的计算是无法捕捉到的,总之,其效果会立即重新集合,以不受任何阻碍的坠落表现出来。 无论如何,富樫和高柳戏剧性的相遇所带来的这首音乐的独特魅力,体现了极其细腻的音乐直觉,以及只有忍耐力和严谨才能表现出的执拗的野心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