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翻落于你心中》

在这个金子溶于沙中的时代，名作总是很难遇到——一开始是听了那张Pitchfork满分的《Source Tags & Codes》觉得里面的器乐编曲结构和使用效果很新奇新鲜，后来知道这个队学了很多Unwound的技法和结构，我才知道这么个乐队和这张专辑。

一开始听这张专辑只觉得干，冷，晦涩（且开头2分钟的Drone也感觉有点咄咄逼人）；情绪也没什么能抓到我心头的，乍一听平平淡淡，歌曲本身刚开始听也不觉得算悦耳，但有一些器乐使用和结构的变化让我隐隐觉得这张专辑不是那么简单，因此开始了啃专辑的路程。

开始啃这张专辑的感受其实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感觉不到什么乐趣，但是随着啃的过程中能感觉到他们歌曲结构的变化十分的厉害。后来是第五遍的时候听到Terminus这首歌，里面吉他贝斯的感觉十分古典弦乐的味，而且这首歌的歌曲结构可谓十分的复杂，9分钟内的一小个乐段之间的变化很多很多，后面还有弦乐和call back更是惊艳——从此我获得了这张专辑的敲门砖。

有了这块敲门砖我便有了一点对于这个专辑的轻微理解，由此便能更好的去理解其他歌曲的使用结构和趣味性。从此“把弹拨乐器当弦乐”的这种理念你会发现几乎是贯穿整个专辑的，并且为了让Ambient的味更浓厚把大段复杂的器乐藏在幕后——从第一首歌开始这种理念便非常“猖狂”的使用。并且人声几乎也不是类似普通流行歌曲作为某种主调，而是一种附和，一种调味料和大结构的灵动变化使用的。而Unwound的鼓手的技术也是十分令人舒适的，各种反拍和swing等都信手拈来和贝斯手的配合将groove做的非常好。至此我能理解到这是一张以严肃音乐的规则去谱地下流行的专辑。

当然也有些歌我刚开始啃的时候觉得好无聊，因此我一开始便觉得这些歌有点类似filler的存在了。但随着深入，我又发现这些所有曲子都是一种风格的尝试，比如说Demons Sing Love Song作为极简结构，其实是很舞曲风格的结构，但它冷冰冰和魔鬼唱情歌的主调又显得额外的有趣。One Lick Less，甚至有股Dreampop+Slowcore的那种迷幻氛围Ambient味，而结构带来的情感冲击又无可挑剔。后面还有采样和各种曲子的尝试都显得这个专辑妙趣横生，每首歌都有它的乐趣和玩头。还有需要注意的是原专辑其实是一张双碟专辑，这两张专辑的方向其实是略有不同的，分开听或许会感到更多的惊喜。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这专使用了大量器乐line使用不同节拍的做法（参考：类似齐柏林的Kashmir里的做法。）来营造出声音里的张力和不和谐。制作上也使用了纯净的黑和薄薄的烟以及颗粒感的感觉以此配合。你越听你越能发现他们做的无尽的取舍来得到更好的效果和对应的想象力，甚至制作上无尽的小细节。有很多你乍一听觉得很单调的乐段，但其实都是取舍过的结果，越听越会觉得恰到好处，甚至单单一个音重复你都会觉得就该是这样。【需要注意的是复杂并不代表好，很多看似简洁的背后是无尽的斟酌。】

下面我想说一些自己对专辑歌曲的鄙见（或是过度解读），以此来解释乐队想象力与技术的完美配合。【声轨纯靠自己耳朵听和确认，一些细节如果对不上可能和硬件及主观判断有关。希望包容一下。】

Disc01:

第一首 We Invent You《我们创造了你》是很偏向圣歌的反讽式反集权式的黑暗——开头的Drone漫长且纯净，但却会让人感觉不自在。（2024版的声音更具机械感的细节和低音的厚度，使得声音更加冷酷和权威性。）然后慢慢进入的吉他line之后却如同圣歌的人声爆发出来，与之随着的是重重打下的鼓点，电子琴和贝斯，这都如同教堂般神圣，但整个氛围又感觉是反色调。之后的提琴表现出来了极强的痛苦，但这个痛苦是隐藏在主旋律之后的，古怪的人声效果也体现出了扭曲的感觉。后面一般乐队会作为吉他solo的乐句也是藏在左右偷偷的埋着（而这种做法几乎贯穿了整个专辑，不仅为了专辑的氛围感也是为了那种危机感。）中间整段的鼓点都是把重拍拖到后面，将声音里的张力急剧的上升，让人不得不体会到被压抑中情感试图挣脱而不得。

第二首Look A Ghost《看见鬼魂》则是如同偏向氛围恐怖的故事片剧情一样——起初主视觉开开心心的走到一个地方，结果被在此的鬼魂所报复。开头的吉他riff相对来说较亮（请注意吉他和贝斯互相缠绕的lines真是神之一手），但中间也配上了点扭曲的合成器声音。而后来不管是贝斯还是吉他后面越转越阴沉，后面一步步升高的音调是预兆着鬼魂的脚步离主视觉越来越近，而整个歌曲的氛围也随之越来越压抑。值得注意的是吉他的制作十分的内敛，如果你细细的听，能发现在最亮的音上会再叠一个声音——我想这也算是表现某种惊喜/惊吓（而在整个专辑的这种点睛之笔或是辅助作用是非常常见的。）鼓和贝斯的节奏也是不得不品的，对应意向的完美契合。而最后的器乐和延展也能说明一些乐队的意象处理。当然我觉得这个鬼魂到底是什么也可以作为解读的衍生。

第三首December《十二月》开头的急促的贝斯声先进入我们的耳朵，这些音符十分压抑表明了底层建筑的姿态，随后鼓点的重击和吉他一起迸发造成第一个爆点使得情感有一定的抒发，但好景不长，随人声而来的时候，吉他声则模拟为如同弦乐一般的音色，这时候鼓点与吉他声分离随之而来的还有左耳刺耳的吉他（也有可能是合成器），开始酝酿张力（并且请注意这里的人声被埋藏在一层层乐器之下，将歌曲反极权反压迫反洗脑的主调表现出来）*顺便一提，这鼓是真tm离谱的强。然后右边开始又进入一个吉他，继续铺乐器，将原本就埋藏的人声再次埋落。“在十二月的时候，你哭喊着，哭喊着，哭喊着”“但于事无补，我们的生命被政要的心血来潮所轻易摆布。”两句歌词将歌曲意向全部讲明，并且随之而来浩瀚的乐句如同大雨倾泻一般降落。虽然权力保证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但经过时间的洗刷（中间间奏），人们又忘了一切，下一年又是12月，同样的惨案继续发生，由此迎来第二段主歌和副歌。最后凄凉的左边的吉他和人声为一组，右边急促的吉他和节奏组一组，贝斯就像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形成了完美的动乱，最后爆发不停的呼喊为结束（甚至最后一句是没唱完的，这更加凄惨了。）这首歌其实以某几位人物作为主视角，最后一步步扩大视角的范围，最后升华。

第四首Treachery《欺骗》这首相比上一首，视角是几乎相反的——它是以某位加害者的视角作为意向，极具讽刺感。开始的合成器小调看似人畜无害，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同暴雨一般的压迫，并且鼓点的重拍都打在地方。接下来开始用结巴来表示说谎Trea-Trea-Trea-Treachery就像谁人的《我这一代》一样讽刺，（并且这段人声就像演绎提琴一样将器乐互相连接起来并将音阶串联撑起信息量），并且鼓点重拍开始错位，吉他的声音也开始扭来扭去，形成张力（你会发现这个乐队是真的懂怎么去营造这种巧妙的氛围），并且在“呼吸吧”的时候给予一定的爆发，然后在下一段歌曲中彻底爆发，在心里描写里表明自己的真实样貌。第二段主歌也去讽刺了掌权者的情色交易。如此如同洋葱一样层层拨开，并且散发出不同的味道。最后大段人声无情又冷酷的给麻木的受害者洗脑，“苦难与真理在一起才能契合”，最后歌尾只留下徘徊在脑海里的洗脑的话语和没有灵魂的躯壳（虽然一开始觉得这个空白会有点长，但后来确实作为一道甜点，给了这个歌曲不同的味道。）

第五首Teminus《终局》我想无论听多少次Leaves，不论我摄入了多少张令人称奇的专辑，这首Terminus永远存在我心中多段落史诗般歌曲中的最高位。开始的贝斯如同低音提琴一样和吉他扫弦危险的迈入这个世界，犹如即将到来的灾祸一般；而沙锤轻轻的打着就像隐喻任何毫无预兆的灾难一步步走向这个世界，只有轻微的响动而无人注意。伴随随着鼓点越来越响，灾祸彻底来临世界，如倾盆大雨的鼓点响彻云霄，贝斯音调变得更高并且和出现的过载吉他相融合，从而更好的践踏这个世界，人声无力的就像灾难中的人民一样——无力，不知所措。随着结构转变，人声变成了呻吟声般的哭诉，鼓点如同枪声如同砺石洒在世界上，吉他和贝斯则一直穿插其中践踏这个世界，而这种riff又像是一种磨难般的哭诉，并且弹拨乐器的音通过再高了一点来刻画这种愈演愈烈的灾难，并且左边藏了一把过载哇音吉他来表现扭曲的痛苦。随着第一波结束，第二波的灾难再次来临——就像洪水就像地震，一波即平次波又至——而很多数据表明往往余波造成的伤害不亚于第一波伤害，由此第二段大结构部分开始与结束。随着结束Unwound通过疯狂的间奏表明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灾难时的景象，人声的消逝也说明了人类的灭亡，鼓点不断的重击和贝斯吉他的配合以营造世界毁灭般的场景，而俩轨弦乐的插入为整场灾难的悲怆的情感点睛，最后越来越升华最后达到极点。最后琴键的加入又为此黑暗凄凉的情景添上了一点亮光与希望，从而从单一的“凄”变成了凄美，生命的可能性永远存在，生命力的顽强拼搏永远为这个世界添下了光亮，但无论如何惨剧还是在此不停的蹂躏世间万物直到结束——留下了弦乐，琴键，等一切的有生力量和那废墟般的场景，贝斯就像一叶扁舟一样在海上飘荡，这时候贝斯和吉他等反而成了像是夜空里的点点星光一样的旋律，而鼓点也稳稳的向前，（在这里2024版本将有一轨的内容表现的更清晰和明显了，那就是一轨鼓槌轻轻敲打镲的声音，它与底鼓和嗵鼓及军鼓等组成了两个节奏性的Groove非常具有雅韵。）这就像是表明这些灾难随着岁月成为了一种生命心里的精神力量。最后幕布缓缓落下，此曲结束。（这种巨大的灾难在生命面前都是无能为力般的痛苦的，很多乐友说像是Boss战也是很正确的联想，游戏中的boss其实就是给人营造了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而灾难也一样；其实这一切，整首歌给我最大的一个相似的联想就是诺亚方舟与上帝降下的神罚——在圣经中人类触犯了神的意志，导致遭到大洪水的灭顶之灾，只有心怀善意的诺亚一家活着，而他们的方舟也载着各种生命，为灾难后世界提供了一点希望和光芒。）

第六首Demon Sings Love Songs《魔鬼情歌》这首其实我觉得是算是餐后甜点，因为《终局》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如果再接一首信息量特别大的歌会让人很疲惫。这首曲子在我心中是有点黑色幽默且俏皮的（虽然形式上仍就很统一的黑暗）表明爱情在人身上的矛盾性。或许标题的意思是情歌（爱情）就是恶魔创造的——因此让人生不如死吧。这首歌我觉得一定学了The Fall很多东西，极简主义的Loops编曲，恰到好处随着Loops出现的巧妙Riff，而正是这种编曲，我觉得才描写出爱情的那种吸引力和无法逃脱的“漩涡”。

第七首Off This Century《从这世纪离去》在说这首歌之前，我必须先说点别的：1999年曾经被认为是人类最后的一年，2000年一切都将会终结（笔者年轻时候也经历过2012的这种阴谋论）而各大平台和商业吹捧和营销这个事实，而这首《从这世纪离去》讽刺的便是这件事，并且由这件事去作为放大镜去概括整个资本世界的无情——开头急促的乐器在情歌之后铺面而来来表示这种末日降临的舆论，而人声的到来一切器乐突然消逝就像人们仿佛看到了真相，歌词因此说道“未来的一切像是反过来被发明了一样。”“其实每一天都变得更好，只不过我们无法认知这一切。”。而后现代的生活真相被暴露出来，从此迎来了第二小段急促的乐段，“所有事情都是像是营销，我们的记忆被广告所编织而成。”，人们因为真相的暴露导致心中的空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恐惧，歌词由此描述到“我们将我们的排泄物放在银盘之上，然后去买所有剩下的无用之物。”。而副歌的乐器高潮像是人们对自己被欺骗的事实感到无尽的愤怒和失望由此引起的“游行”“叛乱”一般的发泄——歌词甚至说道“将那国王的头颅献上！这个世纪并未（像是他们说的）结束啊！”（这里左边的贝斯后叠了一个键盘也十分有趣。）当混乱结束以后，人们又得组织起来去面对接下来的现实，然而一切都并未改变，而Unwound用非常简短的话来描述这个现象：“人生就像是被垄断了一样。”来表示对资本世界的痛恨，并且用非常可悲的一句话来表达资本世界里人命就像被消费的广告和流量一样“你并不是老去了，你只是被淘汰了。然后你脑子里想着：‘过去十年是多糟糕啊。’然后Unwound成员们用非常痛心的一段乐段来表达这一切继续发展，任何事物都未改变，人就像猪猡一样被圈养。

（Disc01其实讲的事情都是比较宏大叙事的哲学上的社会上的痛苦）

Disc02:

第八首One Lick Less《不多过一口舔舐》开头急促的鼓点节奏下进入了本首歌的内容（宛如Disc1的一切全部崩塌，而新的灾祸又卷土重来。）【而再版砍掉了这个鼓，更加注重了两张CD的不同性，将两张碟做了更大的区分】。这首歌的意境其实我认为和电台司令的《不要惊慌》和《如何彻底从世间消逝》很像，都是像是要决心离去这个世界后在世间停歇的最后一刻。开始的急促鼓点就像是交代前情提要一样给一个打击，然后慢慢铺出本首歌的感觉，漫长，痛苦，绝望，疲惫。然后一点点乐器越铺越多，将这种绝望越铺越沉，而主体离自己命定之死也越来越近。3分钟左右的高潮就是类似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那最后的痛苦——人在快死的时候精神爆发出来的强大的能量，最后归于寂静。整个歌曲想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我这一辈子连一点幸福都未得到，而我的精神已经无法承载这样的苦痛，只能这样逝去结束我的痛苦了。（但生命最后爆发出来如烟花般的绚丽让人感动不已。）”

（不定期更新，施工中）

Unwound作为一个后硬核的乐队他们似乎放弃了硬核的毛糙和激进的感觉，并将曲风不断的提纯。他们从前一张专辑开始了自己心中极致风格的探索——就如同Sonic Youth从《Sister》时期到《Daydream Nation》时期一样——他们完成了进化并交出了自己的答卷。最终，我们得到了深度非常高的一张专辑，但其晦涩及不悦耳又必将吓走一批又一批的人。但不论如何这张专辑绝对是各位滚青一定不能错过的名作。而如果您愿意在一年一年后不断的咀嚼它，它一定会不断给您惊喜。

后记：2024年Leaves进行了再版，笔者也入手了新一版，音质和混音有了进一步改变，老版更偏向氛围性梦幻性迷茫更多一点，新版各种音效和乐器质感细节更加丰富更纯净，现代性和攻击性一点。旧版和新版都很值得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