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波普初啼鸣———A Night At Birdland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夏夜晤
路过曼哈顿一个又一个钢筋水泥盒子街区，你熟练地拐入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的西52号街，走进不起眼的鸟园（Birdland）俱乐部，掏出1.5美元给售票处，急匆匆地走下楼梯抢先占下第一排的座位。听一位乐迷朋友说，今晚Art Blakey和Horace Silver的五重奏在这儿演。作为忠实乐迷的你自然是不容错过的。至于他们带的三个年轻人，你是一个都没听过。管他呢，一块五换俩咆勃（Bebop）大将坐镇演出已经很值票价了，剩下那仨就当赠品吧。
到点了，台下已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照常由 “三寸丁谷树皮”Pee Wee Marquette来报幕。这家伙个子小是出了名的，脾气臭也是出了名的。据说每个新来的艺术家胯下都会被他肘击。你瞧见坐钢琴前面的Silver 脸色不太好，估计是想起了当年糗事：自己不惯着Marquette要小费的嘴脸，结果报幕的时候名字被念成"Whore-ass Silber" ，看着台下观众或惊奇或戏谑的笑容，给他塞了五美元“正名费”才保住了自己的面子。不外乎“总统”Lester Young管Marquette叫“Half a motherfucker”。
可今天他居然端端正正上了台，理了理领带，满脸堆笑着说：
“Ladies and gentlemen, as you know, we have something special down here at Birdland this evening.A recording for Blue Note Records. When you applaud for the different passages, your hands go right on the records there, and when they play them over and over throughout the country, you may be someplace and say, 'Well, that's my hand on one of those records that I dug down at Birdland……(介绍了今天的乐手)……So, how about a big hand there, for Art Blakey! Thank y'all.”
掌声如雷，紧接着便是Art Blakey 一样雷霆般的鼓声接过全场的氛围，小号手Clifford Brown、中音萨克斯手Lou Donaldson吹出第一曲Split Kick的旋律，有如热油放蒜，一阵爆香，直冲鼻腔。你的掌声和这股电闪雷鸣将都被Rudy Van Gelder录进首版10寸唱片里，所谓的“something special”，就是这一声硬波普（Hard Bop）开天辟地的初啼鸣。
Art Blakey作为Bandleader的经历可以追溯到1947年的Art Blakey‘s Messengers，出了一张录音就解散了。之后他造访非洲——或者说寻根，皈依了伊斯兰教，出于实用主义改了伊斯兰名字（据说可以减少种族歧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学习了非洲打击乐的演奏方式和思维。这段时间里他和Bebop时代的巨擘Miles Davis，Dexter Gordon，Fats Navarro，Dizzy Gillespie，Charlie Parker等都有合作。1950年，他遇见了Horace Silver并开始合作，1952年的Horace Silver Trio是他俩的第一张作品。1954年2月21日，咱们在鸟园看的演出，录音正是A Night At Birdland，署名为Art Blakey Quintet。这一天被公认为是爵士信使（Jazz Messenger）的诞生日。在这一年十一月录的Horace Silver and the Jazz Messengers中，爵士信使这一名字正式成为团名。在1956年Horace Silver单飞后，这个团的领导权便全由Art Blakey掌握。
爵士信使的Blakey先生在它出生的这场演出中，说了句名言：
“Yes, sir, I'm going to stay with the youngsters – when these get too old, I'm going to get some younger ones. It keeps the mind active.” （“对，我会和年轻人待一块儿玩——等他们老掉牙了，我会再去找点后生儿来换。这能让我的脑子一直活跃下去。”）
这句话就是爵士信使从成团到Blakey于1990年逝世解散为止，始终不变的座右铭。作为爵士乐界的黄埔军校（当然没有兄弟阋墙的事情），根据Art Blakey个人网站的统计，校友共有217位之多。其中今天演出的新星Clifford Brown，在八月离团跟Max Roach组团录制了硬波普典中典，笔者的心头好Clifford Brown & Max Roach，成为小号手中难以逾越的高峰。
说了这么多，咱们再回到热闹的鸟园，你不得不佩服Blakey的演出选曲，称得上讲究。Spilt Kick从观众炒热的掌声接过来，用两根吹管把气氛推上去，厚实的贝斯和温润的钢琴随后出来一衬，短暂的主旋律合奏后将Lou Donaldson推上前solo,吐音连音流畅自如，乐句层层推进，好不快活！正当你觉得这已经是超出预期，喇叭口闪着金光的Clifford才刚接过独奏的棒。一个乐句中塞下多个装饰音和颤音，旋律激昂之余夹杂着些许忧伤，先前“不求工而自工”的乐句等不得你消化，其他的句子又接连从喇叭口的外缘或疾或徐地流淌出来，你感觉自己是看见了在滕王阁的王勃吹小号。接下来更是重量级，燥热的管乐需要音色似珠玉的钢琴中和，Horace Silver的演奏浸润着黑人音乐独有的Bluesy和Soulful，音符从指尖溜出来，好似一颗颗柔软的橡胶球在琴键上jump & bump。而后两位管乐手各自吹了几句，只听后方不再是swing式的伴奏，叮叮镲的声响似闪电，端坐后方的Art Blakey终于轮到主奏。军鼓声犹如滚滚轰雷，边击声好似大雨倾盆，眼看着叮叮镲上溅起水花，这二月的纽约怎地就出现了夏日的雷雨？再响起主旋律的时候，曲子就要在轰鸣中结束。你看着Blakey骄傲地向观众介绍Clifford Brown，这八分半钟怎地就这么快过去了？
Split Kick由Silver于1951年所作，一上来就把爵士信使式的硬波普呈现在了世界面前——辛辣热烈又不失根源的Soulful质感，汁液全锁在了肉里。接下来的Once In A While是作于1937年的Ballad标准曲，这你作为乐迷是晓得的。但你不晓得这首全由Clifford Solo，更没法料到他的小号声内敛温婉，ghost-touging和tremelo的技法炉火纯青，Blakey打鼓不紧不慢的Swing感和Silver的琴声伴着他往下一直走，走到那一个上扬的长音的尽头。情在不言中。
快结束那会儿观众好像还点评了一个“可以嚯”，也挺逗的。
后面的演出中Quicksilver和Meyreh都是Silver的作品，The Night In Tunisia则是大名鼎鼎的Dizzy Gillespie写的标准曲，演奏延续了Split Kick大火爆炒鲜香四溢的热乎劲儿。闭着眼睛听Blakey演奏，脑海中就能见着他右手可劲儿敲着叮叮镲，大嘴咧开乐呵笑。被他同化，换谁都能乐上好一阵子。他打鼓摇头晃脑，你也跟着摇头晃脑，那种游刃有余的感染力，忍不住就想用全身的力气鼓掌。等你鼓掌欢呼到汗流浃背，再走出鸟园，给凉风一吹，更是沁润到心底里去了。我晓得Max Roach跟Clifford Brown是绝配。但是鸟园的现场，Blakey，Silver和Brown的演奏挥洒恣意、笑声爽朗。实在没办法不爱。
坦诚地说，这张的Art Blakey并不是他“雷霆”打法的巅峰，Blakey的鼓或许不是最先锋的最充满技巧性的，但他蒸汽引擎一般，喷着热气源源不断给乐队输送能量的架势绝对令人着迷。Clifford Brown和Horace Silver的最佳唱片也是单飞后才创作出来。但我独爱这现场唱片捕捉的稀有而珍贵的氛围——一股音乐新生的生猛热闹劲儿。硬波普的初啼鸣，就是如此爽朗大声。
So, how about a big hand there, for Art Blakey!
Thank y'a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