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胜琼:一个爆帖实现自身阶层跨越&助公务员合伙人名垂八卦史册

邓丽君《有谁知我此时情》,曲调哀婉,黄霑作曲绝妙,简直把歌词都升华了,第一次听我以为是哪版射雕英雄传插曲(这么苦情凄美的旋律我眼前瞬间闪回杨康穆念慈)。他深谙词意中百转千回的忧伤,写出的旋律覆盖在唱词上,成功实现1+1>2.
词作者是北宋歌伎聂胜琼。这位女士在肉眼可见的搜索引擎里,一辈子最高成就就是这首《鹧鸪天》。宋代造纸业较唐代发达,由于活字印刷的问世,出版业较前代兴盛,文字更容易记录,作为商品的典籍更容易流传。然鹅女性文艺作品能传世的机会依然就少之又少。女子在古代文字记载中都不配拥有姓名,能记录下来一首诗已经很不错了,比如这位聂女士,连生卒年月都没人记得,她能被人以窥探或戏谑的视角拿笔写下来都该感恩戴德了。
冯梦龙《情史》说,聂胜琼“资性慧黠”。外地一礼部郎中李之问“问诣京师”,“见而悦之,遂与结好”。二人正如胶似漆,李就该返家了。老娘费劲吧啦跟你升温,你抹抹嘴就跑?聂女士不甘心!她写了首词寄给李之问,欲趁新鲜感尚未褪去时,在对方心里留下最美印象。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李在半路上收到这封信,看了倍儿感动,乃“藏于箧间,抵家为其妻所得。因问之,具以实告。妻喜其语句清健,遂出妆奁资夫取归。”
等着别人救风尘是不现实的,还是自救靠谱。聂是颇有手段的。职场沉浮多年,识人无数。初识李之问,她太懂得如何一眼挑出男人的秉性。那个三四十岁的五品郎中大概外貌上和她以往见识过的千万个中年男人都没有任何区别,最多可能秃得不那么厉害、举止不那么油腻、为人颇为忠厚老实,总之饮尽世态炎凉的聂一开始都没指望有啥好结果。但是手边儿的资源闲着也是浪费,浑身的技能不用还不憋死了,还是尽力争取一下。之后的事儿就太easy了,聂靠着娱人艺能和才华储备博得正室青眼,被纳为妾,一举解决了作为女人的身份认证和终身“编制”问题,实现阶层跨越,实为旧时女性不屈于命运放手一搏之典范。
这首词也跻身——身处底层社会的女性逆天改命——之作。以今日的人本主义价值观评判,聂京漂多年,所从事的职业阅尽繁华,开拓了个人的眼界和智识,并且业务素质卓越、战斗力强大,但在传统道德社会,倡优一行始终为主流价值观所不齿&唾弃。风尘女子的归宿为何处?不外乎嫁人或孤独终老。聂胜琼找个身世清白的公务员男友这在当时人们的价值观里绝对是好命了。
从世俗眼光看,一个妓女能从良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没有体制内男友拯救她于水火,她一辈子都得待在烟花之地曲意逢迎做小伏低,被时人冠以污秽羞辱的称谓,忍受世人的歧视和偏见。2022年一部梦华录让全国观众都在查“妓”“伎”二字的区别,这也是被傻逼编剧误导了,甭管是什么偏旁,都是贱籍都要以色侍人都要出卖尊严和身体,区别只是啪不啪。这个行业女人们已经够苦难了,大家就甭五十步笑百步了。p.s.梦华录意淫过度,曾经为伎但脱了贱籍的女子一心想做正头娘子,就咋说呢,愿望是好的,但在等级森严道德观残酷的古代就真很不现实——李师师都不敢这么想。
对比二人软性阶位,聂的身份和阶层不消说根本高攀不上。刨去世俗偏见加在人身上的刑具,不以出身、地位这种靠天吃饭靠投胎才能获得的配置为评价标准,对比绝对力量,聂除了出身都挺硬,李除了出身啥都不太出类拔萃。相比聂精湛的职业技能和广泛的社会名气(认识李之问时,聂已是“都下名倡”),李之问混迹官场,官阶中等,在当时的名流社交圈里名不见经传。曾任仪曹(地方上掌管礼仪的属官,≈省文化厅厅级干部),毕生跟京城权力中心没什么交集,偶尔去一次首都还勾搭了个摩登女郎回来。网上搜一下李之问,基本上没有他的成名作以及仕途轶事,乌压压全是他跟聂胜琼的各种附会杜撰之文。
聂李二人的结合就是顶流明星和家世清白官员的标配。女方艳绝京师,为了克服出身的短板,“找个普通人嫁了”的模板情节百姓已经耳熟能详无需赘言。聊以慰藉的是八卦事件中女方能为男方提供一丢丢流量和资源。在这件事件里男方可能真没啥损失——既没有因为娶了倡伎让家族威名受辱,也没有影响和正妻的关系;聂才干卓群可助他处理内外事务;如若妻妾关系处得好可以结成有力同盟;如若聂胜琼生育能力正常,他们生出的孩子极有可能因为母亲的基因优良而改善了祖传的本不那么优秀的基因。
李先生收获的社会利益较为长远,类似于当代企业ESG战略。如果不是因为聂,他会一直是个埋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里的藉藉无名厅局级公务员,一辈子只能在地方县志里混个脸熟。得益于与聂胜琼合体事件获得巨大流量,他一夜出圈儿,不仅徜徉于各大娱乐八卦板块头条,还收割了一批真爱粉儿(时人和后世都标榜他的专情和不计出身收留娼妓)。他和聂的爱情故事在一张张八卦的嘴里口口相传为千古绝唱,若北宋娱乐业发达,夫妾二人还可以组CP出道。直至一千多年后他们俩还被写成流行歌曲。至于最终是否失掉了真相原本的颜色,nobody cares.没做什么惊天动魄的事迹因为一个女人的“提携”可以彪炳(野)史册,李可谓是赚得盆满钵盈。
此处赞叹正室宏量也duck不必——正妻不挑个自己顺眼的妾,难道要等丈夫娶些别的歪瓜裂枣回来吗?与其受制于人,不如自己出手挑些好用的得力助手。李妻必定对聂做了充分调查和预判——人品经历如何;打理家政能力如何;是否知进退懂冷暖;是否不显山露水不夺正室风采;若才略放在男人堆里也不逊色,锁在深宅大院里是否甘为我所用……所有选项逐一打分,最终做出“可堪结盟”的判断。一来趁丈夫和聂雨水和谐卖个人情,二来组织自己党羽加固我方阵营。
此外,作为歌姬,聂满腹才华悉数做了嫁妆换取一口热饭一处长久栖身之所,也无可指摘。女人们无意于怀揣有职业理想和文化追求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男人也不希望她们有),只求“好嚎儿活下去”。所以现代人拿文学家、学问家的高度去衡量过去的女性颇有些“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