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K-Pop进行一场轻巧又盛大的解构,给偶像文化一段华丽而朴实的赞歌
1999年,在世纪之交遥望未来,「黑客帝国」给人类掏出了两颗药丸,一颗是红色,代表重返自由但残酷的真实世界,另一颗是蓝色,代表继续沉浸在确定而安稳的虚幻之中。
多年之后,一位年轻的行销经理受此启发,在出发参加火人节之前突发奇想,带上了一些看起来像药丸的红色糖果。他把这些糖果分发给现场的人,问每个收下的人:吃下这颗红色药丸、离开火人节之后,你希望回到怎样的世界,启发怎样的能力?
当然,最初他只是把这作为破冰的游戏,也诚实告诉每个人这是一颗糖果。但火人节结束、大家返回自己的日常生活后,开始不断有人联络他,告诉他:吃下这颗神奇药丸后,自己真的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他再次试图解释那只是一颗普通糖果,但越来越多的人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神奇药丸…
由此,Xpill 诞生了 —— 一个没有任何药效、唯一成分是淀粉的糖衣药丸,装在看似处方药的药瓶里,说明书清楚地标明
「成分:淀粉。Xpill 本身毫无药效,唯一的效果就是“你”。」
「只有我这么觉得吗?」
—— 打破 MV 的第四面墙,对 K-Pop 进行一场轻巧又盛大的解构。
第一次看「OMG」的 MV,很容易会错过藏在制作名单之后的这一幕: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亮着光,一个女生敲击键盘在 Twitter 上写下对 MV 的评论,用的是「只有我觉得吗?」这一经典句式,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穿着白大褂的 Minji 就出现在她的身边,对她说「走吧」。
早前释出的先行曲「Ditto」让 NewJeans 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势头入侵到互联网的每个角落,有多夸张呢,就是微信的黑胶同好群、朋友圈的说唱歌手、微博的文字博主、对 K-Pop 几乎一无所知的身边朋友,居然都在讨论它。而在兔年的第二天发行的、首次回归的主打歌「OMG」,再次成功的给了我当头一棒 —— OMG,我从没在 K-Pop 里见过这种东西。
这个 MV 确实很不爱豆。它当然有脸蛋和编舞,但是在这混乱、荒诞、梦幻、讽刺、幼稚、搞笑、抽象、黑色幽默的六分半里,可以说脸蛋和编舞几乎是最不重要的、你到最后才会去关注的东西。
MV 描绘五个女孩子因为异常的行动而一个个被关进救护车,然后坐在精神病院的同一张桌子上各自讲述自己的故事。这里有自我认知是一台 iPhone 的 Hanni、觉得自己不是病人是医生的 Minji、幻想自己是童话公主的 Hyein、接受自己是猫这个事实的 Haerin。
歌曲的前半段,是她们各自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 —— 除了 Danielle,虽然她也会对着没有画面的电视发笑、但看起来她已经是唯一的正常人了。而随着歌曲行进到 Bridge 段落,女孩子们在快速切换的不同的场景里跳着同样的舞蹈,画面越来越接近我们所理解的「偶像的 MV」的时候,Danielle 突然意识到,朋友们,这是我们 NewJeans 在拍 MV 呀!她甚至来到画面之外,和制作组再次确认这一事实。
这冲击性的一幕之后,成员们一个个被推出去,对着镜头摆出可爱的小表情小动作,尽情展现自己作为「偶像」的表情管理功力,歌曲结束。Danielle 再次试图叫醒女孩子们,你们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是 NewJeans 啊!然后是过去的4个月的闪回,作为 NewJeans 的他们唱歌跳舞、在公司练习、拍 MV、拍杂志、拍 TikTok、参加打歌、参加商演、出席年末颁奖典礼。没错,这就是偶像该有的样子!
所以她们就这样回到现实了吗? 不要忽略这段闪回中唯一的一句完整的歌词 —— Attention 里的「不要把我从美梦中叫醒」—— 画面再次回到精神病院,好吧,Danielle 也只是一个幻想自己是偶像的患者而已 。
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但是在剧情里可以看到很多对当下的 K-Pop 和与它不可分割的粉丝文化的投射,偶像的物料变成你手机里无穷无尽、随叫随到的电子榨菜(在 Youtube、Vapp 和 Bubble 出现之前,偶像似乎并不需要这样),偶像被描绘成童话的主人公一般的存在、但有时也会被黑童话伤害(例如一些组合过度远离现实的概念、例如最初 NewJeans 自己遭遇的恋童争议),因为可爱的特征而被粉丝动物塑之后、偶像会不自觉的模仿动物(但是过度的经营有时候又会被舆论反噬)…
事实上,最初偶像就是一群比较可爱的、以唱歌跳舞为职业的人而已,现在这一切,都有点病态不是吗?
这时候结尾的彩蛋完成了最后一块拼图。正在看 MV 的你以为自己是清醒的旁观者?那你就和 Minji 一样大错特错了!拜托,你之所以会觉得不舒服就是因为这个 MV 戳到了你的痛处,你也是 K-Pop 精神病院的患者之一,试图通过对偶像的评价在网上获取廉价的群体认同就是你发病的表现,现在就让 Minji 医生把你带回 NewJeans 病房,OK?
我想,在这个近乎病态的 K-Pop 生态里,闵熙珍和 NewJeans 想通过这次解构让你重新回想:到底什么是偶像?
「It's about you baby」
—— 探讨人与人的「关系」,给偶像文化一段华丽而朴实的赞歌
虽然只发行了六首歌,但 NewJeans 音乐的质量之高已经不需要怀疑了。本次收录的两曲依然是由 1st EP 的制作人 250 和 Jinsu Park 负责制作。这一次,250 大胆地把属于舞池的 Drum&Bass 碎拍灵动而克制地地运用到「Ditto」里,Jinsu Park 则继「Cookie」巧妙融入 Jersey Club 之后,再次洒下一点 UK Garage 节拍、施展自己 Experimental HipHop 的魔法。
上一篇谈 NewJeans 1st EP 的时候提到过,她们的一大魅力是在 K-Pop 工业里拾回了久违的「人」味。这张单曲则基于这个出发点,把讨论的主题延伸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两支 MV 的导演 Shin Wooseok 在接受 Melon 专访时说道,他看其他偶像组合的 MV 时经常觉得「像在展示人物的视角看着让人很有负担,作为非粉丝的普通大众来看会觉得爱豆很难以接近」。作为一个本来离偶像工业有一些距离的导演,他选择了和 NewJeans 更没有距离感的「第六个人」的视角来展开(也许正是这种距离感才让他不被既有的规则限制,拍出 K-Pop 前所未有的影像)。
于是在「Ditto」里,从闵熙珍一句「独自站在雪地中的鹿」的想象延展开来,女主角 Ban Heesoo 作为 Bunnies(NewJeans粉丝名) 的化身,和五小妹一起书写了一章唯美又有些感伤的青春画卷。
Do you want somebody Like I want somebody 虽然你对我微笑 Do you think about me now yeah All the time yeah
虽然有过很多种解读,但最终导演给出的解释是,它探讨的是粉丝和偶像之间的关系 —— 不被他人理解也要坚持的追随,彼此的快乐与力量的来源,想接近但无法完全接近的微妙距离,没法具象化但确实是双向奔赴的爱。哪怕这种梦幻的关系迟早会结束、人迟早会长大,但回到现实里多年之后,它依然会是最鲜活动人的青春记忆。
而在「OMG」里,对这种关系的探讨也在继续。在我擅自的解读里,这首歌进一步把话题带到了人与自身的关系。
没什么需要担忧 'Cause I got someone 孤身一人也无妨 'Cause I love someone
上次写到过 NewJeans 的作词都是非常「我本位」的,「OMG」也是一样。A 段用一段大肆赞美「你」的朴实歌词导入,接着在 Pre-Chorus 里反复出现「who is he?」的质问,而答案在唱段结尾、副歌之前不经意地揭晓 。
「你呀你呀 He's the one that's living in my system baby」— 我以为拯救我的是「你」,到头来才发现「你」其实是我的 system 中的一部分,说到底拯救我的还是「我」。这个「你」每个人都可以带入不同的对象,对 Hyein 来说是火柴、水晶鞋、王子的吻,对 Haerin 来说是猫条,对 Danielle 来说是偶像梦,对 Minji 来说是作为医生的自己,对 Hanni 来说是屏幕外面使用着手机主人,也就是你。那对你来说呢?
这时候再从头听一遍才意识到,作为 iPhone 存在的 Hanni 早在第一句歌词就给出了最终提示,「这首歌 It's about you baby」,是关于正在用手机听着这首歌的你呀!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开头的念白也变得像是她代表 NewJeans 做出的自述 —— 「只要你呼唤不管何时都会奔跑而去,给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一切,为了你而说话为了你而歌唱」。这和歌词形成了完美的互文,也让我恍然大悟,在这支 MV 里,其实从头到尾就不存在第四面墙!
只要你愿意相信,那她们就会为你而存在、为你而歌唱,在你需要时向你奔赴。听起来偶像和粉丝两边都有些病态,但这似乎就是偶像的意义所在。
回到最初的故事。
在这个日渐扭曲的世界里、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病,但就像 Xpill 给出的解决方案一样,「你」相信的东西就是最终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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