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纪年
当沉默的歌者开口歌唱,无非是有话要讲,无非是不吐不快,无非是节奏和旋律已经无法承载创作者的表达,惘闻已经沉默许久,这些年他们用音乐的语言来诉说和回应,沉默同时也是沉淀,促使情感凝聚,当沉默的人突然开口,往往能成为感情决堤的出口。在上一张专辑《十万个为什么》发行时,谢玉岗写道,一首歌或许无法记录一个阶段相对完整的思考,但一张专辑可以。而专辑里的每一首歌,讲述的是各自独立的故事,它可以是无数的“?”,也可以是关于遥远处依旧需要探寻的光亮。在《辛丑 | 壬寅》这张专辑中,我们可以洞见这种思考和发问依旧在延续,《凿壁寻光》明显就是在讲上一张专辑没有讲完的故事(老谢语),将“凿壁偷光”的“偷”换成“寻”,是创作者对这种正向的追问最合理的注解,结合当下的社会现实,这样的追问更加显得稀缺和珍贵。 《消失的图书馆》和《奥林匹克广场》可以看作对现实亲历的记录和对虚假精神的解构两个维度的体察和思考。谢玉岗和妻子曾经在大连海边开了一家名叫回声图书馆的书店,这首纪念已经消失的书店的歌曲在笔者看来结合歌词文本可以有另一种解读,当真实思考的声音退场,占据舆论阵地的大多是肤浅、片面的言论,甚至是谎言,合理的质疑和思考备受打压,方能重新认识到阅读和思考的可贵。奥林匹克广场是大连的地标性建筑,谢玉岗经常经过,但他觉得那个为纪念大连建市一百周年、弘扬奥林匹克精神而建的广场却毫无奥林匹克精神可言,也不太像个广场,地下大量的商场、餐饮和体育设施,地面则是宽阔空洞的广场,当然也免不了辉煌浮夸的灯光。这首歌即是对这种虚伪和荒诞的解构和抵抗,多年之后再回望过去更加引人深思,当广场开始修建时甚至还请来了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出席奠基仪式,萨马兰奇已经去世,而当时主政大连的那位政界之星则在十多年后沦为阶下囚。 《辛丑》和《壬寅》这两首歌的歌名既是这张专辑的名字组成,两首歌所传递的情感和意涵也很难让笔者将他们分开来谈论。在这两首歌以及专辑中其他老谢开口歌唱的歌曲中,惘闻仿佛回到了他们早期创作的那种状态,但现在已经不同于十多二十年前,无论是创作环境还是创作者本身都发生了变化,这更像是一种对根源性力量的回溯,因此我们可以从中听到早期惘闻那种基于悲伤和愤怒的呐喊和嚎叫,同时也可以感知到荒诞纪年中每个亲历者的苦痛和绝望,这样的苦痛除了用爱来化解,没有其他的良药,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些歌更接近私人的体察和指涉。
没逃过诅咒 别怀疑面前用来埋掉我们的深坑 把报应变成毒酒和鲜血 播撒 一世又一世的麻木和冷酷 就记得 当我说 狗日的 我呸 就记得 当你说 我爱你 ——《辛丑》 不施援手给所有的下流坯子 更不屑一切被阉割掉过的记忆 靠近我 不能动 不为所以 不为所终 抱紧我 不能动 不爱所以 不爱所终 ——《壬寅》
谢玉岗为这两首歌创作的歌词,单独拿出来一读或许未必能讨到听众的欢心,他的唱腔也难称悦耳,它们的珍贵之处在于,在音乐的逻辑下它们是优秀和精准的,这是惘闻舍弃了用器乐演奏为主调,重新让歌唱成为歌曲一部分的方式来完成的表达。 辛丑的英文翻译是Painful Clown,而壬寅的翻译是Ninja Tiger,这种拆字对照翻译的方式跟《岁月鸿沟》(Sweet Home,Go!)那种充满幽默气质的翻译完全不同,这里毫无幽默可言,却延伸了歌名表达的含义,丰富了歌曲整体的美学表达,不管是痛苦的小丑还是忍者虎,都是彼时彼刻创作者具体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此时此刻我们所有人共享的同一段历史。 《白加黑》再一次证明了惘闻优秀的器乐编曲能力,整首歌在小号的引导下缓缓行进,不断堆叠和递进,逐渐汇聚成一条清晰的主线,再慢慢由吉他和鼓占据主导直至最后情绪渐渐消弭,用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服下感冒药片之后的身体和大脑的反应:晕眩而迟钝。 《野火》则表达惘闻对当下现实的寄望,在当下的现实语境里,艺术家终于没办法视而不见,他们必须用自己的创作发出声音,这样的表达我们在声音碎片的《野火》中也能清易地察觉,他们的创作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坚定的力量,一种所有人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前行的慰藉,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样悲苦的现实,而未来的火种已经埋下,只等待它静静地生发、燎原。就像董亚千在《奥林匹克广场》中精湛的滑棒吉他演奏,文智湧的小号在《野火》中同样助力不小,为整首歌的美学表达增光添彩,使得这首歌以完美的姿态展开和发展。 再多的溢美之词用来评价惘闻这张专辑仍是徒劳的,就像以上文字中对于他们音乐表达的片面分析,面对他们的音乐,最好的方式就是去聆听和感受。谢玉岗亲自担纲制作,在郊眠寺和工作室采用独特的方法来尝试录制,最终成就了这张难以言喻的优秀专辑。经历这两年疯狂和荒诞的离奇岁月,惘闻用他们的作品回应了这些荒诞的时光,辛丑和壬寅都是中国农历天干地支纪年历法中的年份,乐队以两个年份的名字作为专辑的名字,记录着荒诞年月的故事和感受,他们的经历也是千千万万人的经历,所有人都在时代的泥沼中艰难跋涉,历史不再遥远和模糊,一切就在身边真切地发生,我们从未如此深度地接近和参与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