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与野性：Wild Honey

1967年对于The Beach Boys来说注定不太平，从专辑录制到乐队巡演，再到主要人物的精神状态，都有如过山车一般极速下行。此时他们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乐团了，每个成员都有越来越多的想法，但好像是天意如此，无论他们这一年想要做些什么，命运就总是和他们作对。最终他们67年只交出了两张“准专辑”的可怜成绩单——一张是迟来的《Smiley Smile》，另一张便是我们下面将要介绍的《Wild Honey》。

The Beach Boys在这一年的7月份才大致录好了《Smiley Smile》，为此他们甚至放弃了在蒙特雷进行表演的机会，取而代之的是一项前往夏威夷开现场演出的计划。乐团8月底来到檀香山，连Brian也破天荒地追随着乐团一起抵达了现场，期待可以和其他成员一起为观众带来惊喜。然而由于乐团成员的药物影响、现场的设备问题以及不太和谐的化学反应，这次的现场录音实在让人觉得失望透顶，Brian或许是联想到了刚刚录完的《Smiley Smile》，亦或是受到了《Sgt. Pepper》的启发，决定回到加州后在录音室里重新复刻之前的“现场”，以期达到更好的效果。但这个相对简单的计划最终还是没能达到他们的预期，这张原本叫《Lei’d in Hawaii》的专辑计划之后也彻底遭到弃用。他们只好再度退而求其次，在录音室和家里又录制了一些别的材料，才形成了《Wild Honey》的主体部分，而这张二十分钟出头的小体量专辑也就成为了乐团在该年的最后成果。

从听上去的效果来看，《Wild Honey》不仅继承发展了《Smiley Smile》那种家庭录音般简朴又怪诞的质感，在音乐风格上，他们也开始向自由奔放的R&B/灵魂乐靠拢，众多Motown与Stax艺人——尤其是Stevie Wonder——对他们的影响显而易见，此外专辑也融合了流行以及迷幻等多种元素，使其听起来“黑白混血”的成分更高一些。专辑制作人的署名处又一次填上了The Beach Boys整个团体的名字，和上一张《Smiley Smile》如出一辙，但不一样的是，通过之前的摸索，乐团成员此时已经大体上找到了专辑制作的感觉，尤其是年龄尚小的Carl，逐渐成熟的他在这个时期对音乐制作这门工艺开始产生超出常人的兴趣，而在Brian难以驾驭的大背景下，Carl更多地承担了制作人的角色，并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成为主导乐团音乐方向的实际支柱。

标题曲也是专辑的主打单曲“Wild Honey”有着欢快的节奏，神鬼莫测的电特雷门琴从一开始便充斥于听众们的耳朵之中，而Carl几乎不加修饰的，冲击力十足的狂野嚎叫几乎使人们忘记了这个（长期以来被人们所熟知的）和声乐团的本来面目。这样一种近乎病态宣泄式的演唱方式自然会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一众灵魂歌手（专辑后面乐团甚至翻唱了Stevie Wonder在几个月前发布的单曲“I Was Made to Love Her”），只是Carl的声音本来就相对较尖，使用这样猛烈强劲的唱腔需要尤其小心，处理不好很容易给人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错觉，这里的Carl几乎越过了这个界线，使得最终听上去“wild”的气息要远远压过“honey”的甜蜜，所以许多听众起初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新风格，认为其实在难以理解消化。但不可否认的是，乐团此时正在以一种激进的姿态来远离之前的自己，从他们的角度出发，这种彻底的改变是非常必要的。“Aren’t You Glad”应该是A面中最甜美的歌了，从伴奏到演唱我们都能听到同时期的其他艺人——如The Lovin’ Spoonful及Smokey Robinson——对他们的影响，虽然在编曲时乐团成员肯定一次又一次地忍住了加入大量和声的冲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传达出活泼明快的气质。Brian最喜欢的专辑曲目之一“Country Air”是一首轻快的摇滚化的乡村田园牧歌，悠然闲适的氛围似乎也体现出了几个人在家中录歌时难得展现出的放松状态；而“A Thing or Two”无论是在情绪的渲染上，还是在歌词的主题上，都很像是“Gettin’ Hungry”，只不过要相对温和不少。整个A面除了标题曲显得较为辛辣外，其余曲目都有着明显的流行灵魂乐味道，感觉温暖又甜美，这样的整体听感也在B面得到巩固，形成一种贯穿始终的情绪主线。

B面开场便有熟悉的旋律响起，相信“Darlin’”这首歌对于美剧《生活大爆炸》的听众们很可能有着相当特殊的意义。不过这首歌在创作初期似乎还并不属于他们，Brian和Mike两人早在好几年前就写了一首叫“Thinkin’ ’Bout You Baby”的歌，这也是“Darlin’”的直接前身[注]。然而在他们将该曲改写成“Darlin’”后，Brian也曾经强烈希望Three Dog Night（其前身还叫做Redwood），而不是本人的乐团来演唱此曲，但是在Carl和Mike的坚决反对下，这首歌还是留给了他们自己。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很正确的选择，他们几个人无论在乐器演奏、演唱还是和声方面，都找到了做白人灵魂乐的最佳状态，它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多数听众对这张专辑的共同记忆。“I’d Love Just Once to See You”是专辑中第一首时长在两分钟以内的曲目，这种短小精练又以原声乐器为主的歌在后面的专辑《Friends》当中成为了Brian的拿手好戏，从此他渐渐寻得了一种属于当下的微妙平衡，这对他本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了。下一曲“Here Comes the Night”乍一看好像是和The Beatles镜像般对称的作品，但直接明了的动势与奇幻多变的和声让这首歌显得那样与众不同，顿挫的演唱更是让听众轻易就有摇摆的感觉，这可能也是1970年代末乐团将其改编为disco风格并重新发行的重要原因。“Let the Wind Blow”是乐团少见的四三拍作品，它以相对忧郁的曲调与超然的词句简要将自然万物与男女之爱连接起来，2017年，乐团发布了有关《Smiley Smile》和《Wild Honey》的50周年纪念合辑，其名称《Sunshine Tomorrow》便来自于里面的歌词。“How She Boogalooed It”有着充沛的摇滚能量，结尾处对Aretha的致敬更凸显其对黑人音乐的喜爱与支持，值得注意的是，该曲目是The Beach Boys成军以来，最早没有Brian参与创作的原创歌曲之一，虽然还是有进步的空间，其他几位团员还是基本合格地完成了自己的新任务。结尾曲“Mama Says”是《SMiLE》时期的边角料，其本来是“Vegetables”的组成部分，虽然十分短促（时长只有一分钟多一点）且不严肃，但这样使用同一段唱词却在不停变化的a cappella在此时却给人尤为可爱的感觉，作为收场也更能突出DIY式家庭录音的轻松气氛。随着一声古灵精怪的类似吹蜡烛的声音，专辑也戛然而止，从开头到结尾整张唱片也只不过有24分钟左右的时间，长度可谓相当感人。

[注]：“Thinkin’ ’Bout You Baby”在1964年曾作为单曲发行，演唱者为Mike Love之前在演出现场发现的小歌星Sharon Marie，并由Brian亲自制作（此时还能明显感觉到Phil Spector对他制作风格的影响）。

《Wild Honey》的发行难以阻止乐团的下滑趋势，其商业上的表现也不算理想，但它的问世却在某种意义上预示了一个新潮流的到来，从Bob Dylan到The Band，从The Beatles到The Rolling Stones，很多艺人也在类似的时间节点发布了和《Wild Honey》气质类似的唱片，而无论是同时代的Jim Morrison还是后来的音乐从业者如Tony Visconti，都给了它极高的评价，这也给现当代乐迷和乐评人重评专辑铺平了道路（包括近年新评选出的《滚石杂志》“史上最伟大500张专辑”），而The Beach Boys还要继续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行一段时间，逐渐形成向心力更强的全新稳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