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外来蚁》（Ants From Up There）之后

现在是2022年的11月中旬，如果从此刻回首细数2022年的独立音乐大事件的话，那么《天外来蚁》的发行与发行前黑乡新路（Black Country,New Road）乐队人尽皆知的人员变动[乐队主唱艾萨克·伍德（Isaac Wood）因心理问题离队]必定属于那种最轰动的事件，这一波折为《天外来蚁》带来了更为广泛的关注。而该专辑中充沛的情感力量更是加速了这种破圈式的传播，使其成为2020年代独立音乐界最重要的专辑之一。 黑乡新路的首作(For The First Time)发布于2021年，是当年英国四支知名新秀后朋克乐队（Black Country,New Road/black midi/Squid/Dry Cleaning）新作里我不那么喜欢的一张。[虽说是四支后朋克乐团，但也只有干洗（Dry Cleaning）那张比较接近于常规后朋克音乐]黑迷笛（black midi）的那张《行进队列》（Cavalcade）拥抱前卫，张弛有度，雍容华贵，乌贼（Squid）那张《明亮绿野》(Bright Green Filed)腔调张狂，爆发力惊人，相较之下，黑乡新路这张于我而言虽然错落有致，编排精妙，却未免有些缺失个性，趋于保守[当然比干洗那张好不少，干洗那张新长腿(New Long Leg)反倒更像国内的兵马司范式后朋，或许效果比较接近利里找陈思江念现代诗？不晓得]。在《天外来蚁》的发行访谈中，黑乡新路的成员们也表明了“首作比起专辑不如说是作为过往作品集锦的出道宣告”的属性判断，这无疑更强调了《天外来蚁》相较于首作更为专辑化的内容构造倾向。 首作中略显阴郁沉闷的氛围营造与接近数学摇滚式的编排理念，念白驱动的人声，甚至于几首波澜壮阔却不显冗余的精彩曲目[如杰作（Opus）]都不可避免的使人联想起来后摇滚的开山之作——Slint乐队的《蜘蛛地》(Spiderland)（虽然这样的说法几乎等同于强行给黑乡新路脸上贴金）这也是不少人对于《天外来蚁》大感失望的原因之一：我的那个实验摇滚的繁复听感与利落无比的紧张协奏呢，怎么变成了低配版拱廊之火（Arcade Fire）大张大合拖泥带水的室内流行与独立摇滚混搭黑帝（Godspeed You!Black Emperor）式过载后摇滚情绪的金曲大合集？你赔我那个本能大放异彩的惊艳超新星！这即是《天外来蚁》引发争议的大头所在：过于泛滥的情感表达联系了超乎想象的共鸣力量，却也在客观上使得专辑中情绪的节奏处理逼近失控，万一与此间话语共情失调，其所带来的折磨必然比我们对进化后的美妙旋律的享受更多。 当然，于我个人而言，倒是很容易进入这样一种“情感失败”的创作语境，而进入以后大开大合的室内流行风味，明暗交织的管乐演奏，时缓时急的震慑鼓点乃至Isaac喑哑苦涩的人声唱段，种种不快缺憾统一为为完成表达而不可或缺的重要渲染，于是“协和飞机将要驶离（Concorde will fly）”、“早上好（Good morning）”的唱词与《篮球鞋》（Basketball Shoes）末段疏离主体的合唱才宛若圣歌般动人心弦，至此节奏脱离了共振的回声，火却无意识地点燃一整座山坡。 几乎带有一种宿命性的必然，这张专辑成为了2022年迄今为止所有发行中我最为喜爱的一张（没钱，只入了张完全版CD，挺想要张反色版彩胶的😭）。黑迷笛的《地狱业火》（Hellfire）比前作更加惊奇迷人，大贼（Big Thief）的《龙新暖山我信在你》（Dragon New Warm Mountain I Believe In You ）用独立民谣的山野清风带来了无数不可多得的光彩乐章，电台头[划掉，电台司令（Radiohead）]的小型分队微笑（The Smile）也在几首单曲里短暂复刻了《彩虹里》（In Rainbows）的尖峰时刻，沙滩小屋（Beach House）更是贡献了他们出道以来最为丰盛的一道梦幻流行佳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几张独立音乐界的优秀专辑中没有一个瞬间比得上那一句“Good morning”给我的无限震悚。 那么话说回来，在《天外来蚁》之后，我们所期待的黑乡新路，或者我们所期待的20年代独立音乐究竟是什么呢？换句话讲，我们需要的超越《天外来蚁》的实现究竟以何种面目完成呢？是黑乡新路走出阵痛期破茧成蝶的崭新面目，还是黑迷笛愈发华丽的野蛮生长，抑或是又发了一张平淡兵马司后朋的干洗突然开窍（bushi）？音乐的新潮自然是要依赖新一代的音乐人来带动。车座后枕（Car Seat Headrest）自然不能在20年代继续高唱对《我的男孩》（My Boy）的怀念，就像敲击(The Strokes)也没有在10年代再谱写一座匹敌首专（Is This It）的丰碑——代代如此，往往只有年轻人才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所以在《天外来蚁》之后，可能性才终于成为爆发的判词，这张专辑所带来的澎湃能量，在于他以后的高峰更难估量。《天外来蚁》中难能复刻的深邃情感，是否会如中性牛奶旅馆（Neutral Milk Hotel）的《在越洋飞机上》（In the Aeroplane Over the Sea）为00年代照办（Wilco）的《洋基酒店狐步舞》（Yankee Hotel Foxtrot ）拱廊之火的《葬礼》（Funeral）所引领的独立风潮打下基础那般，为下一个风行节点的大批佳作提供一个有价值的参考？这才是超乎《天外来蚁》本身，超越他所带来的轰动影响的更高意义所在，它本身的素质足够它成为一个标志，如果它也在创造历史。 （20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