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现在的事。”
在彼岸的图书馆看着《云》里人类闻名的希腊喜剧家对苏格拉底欠欠的刻画,突然想起这位陪我长大的艺术家。准确来说,我喜欢听相声,其实只喜欢听他的作品而已。翻看豆瓣目录,发现全集都已被我翻来覆去的听过。想起小学的我每次吃晚饭都在倒背如流的列表中努力地找一集新的,真是荒谬得可爱。现在想来,他独特的声音是同《三国演义》一样,在童年DNA烙下深刻印记的事物中少数真正优质的作品。
长大后重听,完全对小孩隐藏的人物塑造的高明之处和内核的黑暗令我叹服。我想,之所以他的故事最自然可爱,除了他首屈一指的音色和大师级的叙事节奏外,也在于他那里的反派总是被有点小坏的“正面角色”欺负到有些可怜的。那惨萌惨萌的“倒霉催的”的形象往往贡献了主要笑点,使人心生亲切。正派角色反而显得“蔫儿坏”。到了我长大后才意识到“原来官场斗里的和珅和乾隆是反派”的程度。
前几天听一场辩论赛视频,质询中有一句归谬,大意是“郭德纲老师的段子可能想表达深刻的内容,但你可以说它是严肃的吗?相声可以是严肃的吗?”忘记了对面的回应,但那一刻,我想起《扎针》里替师傅背着被治死的病人游街,跟师傅喊饿还不忘抖包袱的学徒。相声可以是严肃的吗?也是在长大后,我才开始细想许多笑到锻炼腹肌的段子里实际发生了什么。除那个我印象里永远在雪地背着尸体行走的孩子外,还有若非连续的惊心动魄的巧合早已无端被杀、直到结局也是前途未卜的平民“黄半仙”;在官场中看似连皇帝都轻松拿捏却实则被所有人嫌弃、被上司和同事联合算计的刘三本;那个大字不识,仅靠“很好,很好”在学术圈混得风生水起,最后还成功转型的张好古。悲剧与谐剧在他最伟大的作品里从不是对立的:极寒的现实之上,竟能开出如此炽热灼人的幽默。
小时候一直以为,官场斗的最后半集听不到是我在“蜻蜓FM”里找的不够认真,长大后一定会知道故事的结尾:乾隆如何被打脸,刘三本最后怎样官复原职。后来明白了结局的我,思绪万千的同时也明白了童年困惑的,许多段子前都要执着地加上的那句“不是现在的事情”背后是什么。我从历史段子开始听,后来长大一些,实在把所有老段子听得烂熟,才翻出来听另一类段子。其中不乏佳作,多以诙谐的教化为主。他饰演的“反派”被教育分子同样也是欠欠的,惹人喜爱。这些短作品充满着“历史痕迹”,有一次还出现了苏联。虽然在我心里仍不如那些经典长篇单口深入人心,但也大多百听不厌,不知不觉构成了我对那个年代最初的亲切感情。可是每每想起百度百科里冰冷的叙述,就又产生了像他的作品里那样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那段完整的,和父亲坐在地库的车里坚持听包袱抖完再上楼,一起因为“每人准柱拐棍一根”笑得下不去车,时不时玩一句“大青枣”、“半年就半年”的梗的时光;连同全家在餐桌上听《值班医生》《吃饭我掏钱》和《住医院》,问外公“当年是否真是这样”的记忆,都已如隔世——正如他永远轻松的声音里那个充满天真的理想与烂漫的希望的年代一样。
早就“不是现在的事”了。可是今日回忆起,仍然一字一句,极为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