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吴青峰决定与世界继续相互凝视

《马拉美的星期二》带给我的震撼在于,吴青峰作为一个词曲创作者,歌手,在出道二十多年之后,依旧能保持如此巨大的创作能量。
说实话,作为一个听众,前几年我是存在一些忧虑的。担心外界的纷扰太多,担心青峰找不到继续的动力,担心他作为一个创作者,仅仅就是疲累了,而听众也一同乏了。
但我在《马拉美的星期二》里不仅看到了甩开外在桎梏,摆脱自我犹疑的吴青峰,还惊喜地发现他在走过漫长时光,走过拉扯与纷争之后,重拾轻快的步调,赋予创作最本真的内涵。
这无疑是一张纯粹文学性质的作品。他信手拈来引用那些他喜爱的希腊神话,古典诗词。你能找到屈原,老庄,鲁迅,能发现达利,莫奈,弗洛伊德,圣埃克苏佩里,安徒生童话,宫崎骏。你甚至还能看到洛特雷阿蒙亦或冯内古特的影子。你能听出那些或古典或流行的音乐对他产生的深远影响,能听到无处不在的德彪西,能隐隐感受到比如王菲,再比如椎名林檎的特点。神话,哲学,文学,童话,诗歌,绘画,音乐,影像。青峰大抵实现了一个目标,即艺术创作不分形式而彼此影响,互相交织,千丝万缕。
但他落笔又十分轻盈,一点不惺惺作态。这也某种程度上让我找到听最初的苏打绿时的感觉。(……海妖沙龙)想起《飞鱼》,一次明媚又洒脱的航行。(……侏儒之舞)联想到《相对论IV》,欢快的戏谑和嘲弄。(……棕发少女)和《降落练习存在孪生基因》《迟到千年》,用语言刻意的疏离和陌生化去表达直觉的感受。而最大的惊喜(……当幽灵失灵)能感到类似《是我的海》的哀伤愁绪,却也融合了类似《包围》的哲思和看破。
在我看来,《马拉美的星期二》是吴青峰真正意义上脱胎换骨后的第一张个人作品,像是他回到政大的后山坡道上,一边漫步一边写出的作品。即距离那个年轻气盛的二十岁已经又过去了二十年,阅历,心态,乃至唱腔都不可避免发生变化,但创作的本质不曾变迁。又因为这些曲目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而让这张专辑显出极高的一致性和饱满的流畅度,而这恰好契合了他一以贯之的对于“专辑”这一音乐形式的态度。
在苏打绿早期的作品里,能看到时常愤怒的吴青峰,而在《夏》和《冬》里,能看到摇旗呐喊的吴青峰。韦瓦第计划某种意义上标志着苏打绿从私人化叙说逐渐转向公共,开放,社会历史面向的叙事。而在《马拉美的星期二》里,吴青峰再次回到高度私密性的创作原点,但你能听出,肯定有什么已经不同了。所以你听他化用屈原的“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你听他唱“太多复制品的人类,做一个快乐的他者,他们嫉妒你,渡渡,多可贵”,你听他感叹“在你点燃灯火每个埃尘都告诉你,一切等到熄灭之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之所以选择沙龙这一形式,大概是因为沙龙能够恰到好处地平衡私人与公共的边界。这是我的空间,创作是宛如呼吸和梦境一般的存在,这是一场什么都可能出现的艺术沙龙,若你感兴趣,我们可以坐下谈到天荒地老。若你听到一半,收获了些许思考决定离开,那也很好。若你只是在门口好奇地向里张望,片刻后转身离去,那也很好。而这本就是沙龙的存在意义。
《马拉美的星期二》流露出一种在漫长的时光沉淀之后,在繁杂的人事动荡之后,在被淹没与被伤害之后,不抢夺什么,不争辩什么的温柔与通透。吴青峰有深沉的命运关切,但他选择用轻巧的形式包裹。他并不想全力反抗当下世界的荒谬与残忍,但也从未有过妥协。不禁想起匈牙利作家哲尔吉·康拉德在《客居己乡》里的那句话,“我不想与世界决裂或联合。我希望世界和我继续相互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