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角色

王杰 一场游戏一场梦/1987

1.从奇遇到传奇，从“浪子”到“孤星”。王杰的音乐旅途于1987年正式上路。1987年12月推出了出道即巅峰的首张个人专辑《一场游戏一场梦》。9首歌加上重新编曲的同名主题曲，十件作品从筹备到制作的过程本身是一个励志的故事，一张年代经典在不被很多人看好的情形下诞生了。据说专辑推出前唱片公司里的同事都拿“三十万”的绰号来取笑他，源于一次公司里的人问王杰估计自己的唱片销量是多少，王杰答“我觉得应该可以卖到三十万张”，没想到那个人当时把嘴里的水都喷出来，这件事一直被人拿来做笑料。直到后来唱片火了，热门歌曲被唱到街头巷尾，再也没有人敢笑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唱片获得了空前成功，销量远超“三十万”，专辑及歌曲在各大音乐排行榜上成绩斐然，无数人记住了王杰这个名字，最好的反击就是用实力讲话。

2.造化弄人，前半生里命途多舛的王杰扣响音乐大门时，不输任何一部百转千折的剧情片。一切由“李”开始，离不开宝岛音乐圈的两位“李”姓制作人，据说一个以他不会颤音技巧、唱腔过于直白而拒之门外，他是滚石唱片的李宗盛，“李教父”认为当时乐坛已经有了一个齐秦，不需要再有一个王杰。而另一个则是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飞碟唱片李寿全。后来网上邂逅了已是满头白发“圣诞老人”李寿全谈及当年的视频，时隔多年，回忆起初初相逢于微时的那个浪子，王杰通过朋友李士先的介绍，推荐给满脸络腮大胡子的李寿全，他听了王杰试唱的“安妮”粤语版，可能那时候这首还不叫“可能”。为生活所迫的王杰当时是从市场上买了两台小录音机，将伴奏音乐和人声对录，这样简陋的一首demo版，歌者声音中自带的与众不同的孤独苍凉，自然而然流露的特质，在那一刻入了李老师的慧眼。有段采访，王杰讲到当时拿到了预支的唱片酬劳，将衣服和钱牢牢地捆在一起，第一反应就是和女儿庆祝吃顿好的大餐，奔回家中带着年幼的女儿决定去吃牛排，走到太贵的高级牛排店门口却退缩了，最后去了那种合成牛排套餐的连锁店。如果李寿全是他的“贵人”，那李宗盛的角色又是什么呢？据说录歌时他也去找了“贵人李”，去向他泼冷水，讲这么用力咬字唱歌而不用技巧的唱法行不通。如果这段往是真的，那这个角色在故事的定义只能是“衰人”了，属于撬边模子。

3.《Great Expectations》，当年耳熟能详的名字是《孤星血泪》，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远大前程》。王杰早年的辛酸前半生，完全符合励志故事的设定，替身特技演员，出租司机、厨师、调酒师、快递员...在各个工作中尝尽世态炎凉，如果拍一部以王杰为原型的传记片，绝对是一个逆转人生的故事。很多年后，他在访谈里忆起出道都提到要感谢的几位，有点意外，提及的重要“贵人”不是欣赏提携他的伯乐李寿全，神秘的幕后词曲人王文清，重点是整张专辑的编曲陈志远老师，采访里讲到的主要是陈老师的“不抢音”的编曲风格，相比较一些港台编曲喧宾夺主的操作，他的编曲更能将歌曲的主角位留给歌者发挥。无疑他是王杰最想感谢的贵人。可惜留下无数佳作，位列“飞碟五陈”的陈志远老师于2011年3月离开了我们。众所周知，王杰正式踏入飞碟唱片前，算是在音乐圈边缘的半个斜杠音乐人，曾与李士先联合作曲给张学友的“爱情庞克”，给曲佑良包办词曲创作的“只为我爱你”，后对歌词进行修改也由陈志远重新编曲，更名为“只因我爱你”，收录在这张专辑中。假如有些歌的原唱不够“珠玉”，那也只有原创才能唱出个中滋味。歌曲中出现了四次的口琴伴奏清冽惊艳，尤其出挑，来自于Dave Packer锦上添花的口琴伴奏。当时港台歌手歌曲里的口琴多半是来自这位著名的爵士口琴大师，譬如那首黎明的首本名曲“对不起，我爱你”里的那段丝滑入微的口琴伴奏。他同时也为不少歌手编曲，譬如郑秀文和蔡龄龄。

4.戏如人生。这一趟的“人生如戏”不再是一场梦。福有双至，几乎就在为王杰筹备专辑的同时，李寿全又收到了一位刚退役回来音乐人的一堆歌曲作品。他之前发给一些业已成名的歌手，怎料都被“不识货”的歌手打了回票。于是他给了王杰，终于从中挑出了若干首加上王杰的原创作品，构成了整张专辑，经由陈志远重新编曲打磨后，这9首歌脱胎换骨得以呈现。这位神秘的词曲供货者就是王文清，齐秦组建的“虹乐队”的第二代键盘手。王文清的名字自己最初相逢于陈百强的代表作“一生何求”。后来遇见这张专辑，几首出挑的歌曲里，“一场游戏一场梦”、“惦记这一些”、“故事的角色”词曲包办，“说声珍重”作曲，都是这个名字，让人牢牢记住了他。王杰讲至今他没有与王文清有过交集，甚至俩人彼此是素未谋面。算是遗憾也算是充满了戏剧性，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很难想到如此互相成就彼此的两位，竟然只是一对最默契的隔空“搭档”。他们在音乐上的合作是有一种默契在的，在这张专辑推出前，同是音乐圈的“沦落人”却擦出耀眼的火花。高山流水，其实不是他懂你的故事，而是他懂你未弹出的心事，这才是最佳拍档。王杰自己创作的作品曲风似“烧刀子”，等不及铺陈都被副歌极高的酒精度数淹没，相较于歌者浓烈的曲风表达，王文清的作品却如他名字一般“清风”拂过，加上王杰与生俱来的沧桑感，平添出一种哀而不伤的情绪。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如同将白酒换了黄酒，第一口的感觉亦苦亦甘，稍等片刻它却报以浓郁醇厚的绵长回味。感谢网络，谜一样的王文清，若干年后终于在一场齐秦LIVE视频里，算是仅有的公开露了次面。遗憾才是人生的故事主线，不知道王杰后来有没有邂逅他的最佳音乐拍档。

5.关于这张专辑的故事，都随着时间和网络浮出水面。关心的却是很多与音乐和制作相关的往事。洪光达的名字在专辑内出现是仅此于王文清和王杰，他创作的经典民歌代表作品有“木棉道”和“微风往事”，“散场电影”等，包括为王杰在这张专辑里作词的作品取材各异，既有借景抒情的“风和雾”、追忆场景重现的“说声珍重”、也有情断义绝的“别再说想我”、何去何从之“心里的呼喊”。2008年1月这位马兆骏的老搭档离开了我们，最后一次公开演出是在刘若英的个唱上担任嘉宾。唱片封面也是有“故事”的封面。摄影、造型都是由摄影师陈福堂操刀。据说愤世嫉俗“大头照”造型的半边脸用头发给遮挡住了，仅露的半边脸也用红色的特效处理，对于一个刚刚踏入歌坛的人来说，选择暗调风再用色块遮掩歌手的脸，这如假包换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唱封设计。不太相信是摄影师看轻歌手，对这个歌坛新人的抹杀，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而故意整的“套路”，毕竟摄影师为其他成名歌手拍唱封，甚至1988年郑智化首专《老幺的故事》的拍摄，1983年为胡茵梦的写真《脱轨的美感》掌镜，号称用感性拍出的性感，也没有如此“下狠手”。包括收在《一场游戏一场梦》专辑内页照片也是正常不过的大半身特写照。宁愿相信这是在“新人”才能“享有”的放手试验，结果成为了被公认的经典唱封造型，结果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专辑如封面预言般“红”了，封面封底的梦魇般的红色，一切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这种惊艳震撼感觉的来源还是对专辑里收录的音乐作品的肯定。你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么特立独行的造型了，尤其是功成名就后的歌手，飞碟随后第二张和第三张都换摄影师潘重威和设计师，中规中矩的风格，即使第四张国语专辑《孤星》等到陈福堂的回马枪，也只是延续了求稳即安的风格。

6.天时地利人和，否极泰来。一则旧闻，1988年1月一批港星周润发、成龙、洪金宝、张学友、钟楚红等一众影视明星一身素服出现在宝岛，当时要上映的几部香港电影《飞龙猛将》、《八星报喜》和《精装追女仔2》都准备春节档来宝岛，所以一众主创们去做宣传时，顺便组团来吊唁1月过世的浙江同乡。那段时间宝岛电台媒体播放率最高的专辑无疑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据李寿全介绍，他在专辑杀青时鬼使神差收起了一首快歌，造就了这张专辑风格统一的整张慢板曲风。其他歌手的专辑多多少少都有快歌，而这张神专就完全没有这“顾虑”。在那个几乎整个月电台都不能有快歌播放的日子里，这张“以慢”著称的专辑成为了电台媒体的首选。这场意外意外助攻了专辑的曝光率，时势造就了《一场游戏一场梦》，而这张如有神助的专辑也在不被一众前浪看好的前提下，强势创造了一个个的新纪录，用一加再加的销量逆流而上。顺带着飞碟唱片的企划文案，“飞碟五陈”之一的陈乐融除了为“安妮”填词，也是包办了唱片文案介绍。不知道是否每位歌手出专辑都要用文字“包装”，也不知道陈老师有没有听过公司里流传着“三十万”的那个笑话。于是我们见到了真的一一实现的宣传文案“生来获胜、生来征服”，当中的一句“因为他将成为巨星”一语成谶，这一次颇有预见性的撰文如喜剧般如愿以偿。

7.“一场游戏一场梦”也是电影《黄色故事》的插曲。那部汇集了柴米油盐的爱情电影并未如期大热，但这首画龙点睛的插曲获得了第25届金马奖“最佳电影插曲奖”。这部由张艾嘉执导、张曼玉主演的三段式爱情故事，只能算是张曼玉磨炼青涩演技的启蒙作品。同时张曼玉也出演了《一场游戏一场梦》MV女主角，这也是她首个MV作品。关于这个电影插曲，网上找到一段当年流传的“故事”。电影上映前夕，片尾曲还没搞定。剧组找来了一位知名歌星，结果对方唱到一半不想唱了。又找来一位新人。试音完毕，大家一致认为他才是不二人选。这位新人名叫王杰。那首歌，正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如果传言为实，那么这张专辑和歌曲，都是被“世人眼里所谓的好”耽误的璞玉。每一首歌曲都有它的运途和宿命，只是在没有遇见那个对的歌者之前，它故意让自己“不入凡眼”。王杰曾在某次访谈里讲到这首歌经典前奏的“设计”，用节奏的鼓声来模拟“走近走远”的步声，他和录音监制沟通了，最终成型。至于收尾的“一场游戏一场梦Ⅱ”更象是一个浓缩版，重新编曲的新意不大，可能是为了填补拉掉的那首快歌，或者是纯粹为了专辑的首尾呼应。

8.这张专辑的歌曲同样对粤语歌坛也产生了蝴蝶效应。尤以以下两首被Danny和叶倩文改编的粤语版最为出色。根据“惦记这一些”改编的“一生何求”不仅成为了陈百强的经典，也是他“一生紫色音乐旅程”的缩写代名词，离开DMI重返华纳唱片的他再度登上事业的高峰，令他获得了1989年年度双料十大金曲。十大劲歌金曲获奖时颁奖嘉宾叶丽仪问及了这首歌的出处，Danny讲到这首原曲是他在宝岛朋友车上的cassette里听到的王杰的国语版，一听之下深深吸引，确定这首歌正是他钟意的那款，于是回港想尽办法通过唱片公司买下粤语改编版权，由词人潘伟源操刀，相较国语歌词里讲的“爱与情”，另辟蹊径转换角度，重新堆砌起“得与失”的人生感悟来作词。另一首“说声珍重”90年被叶倩文改编成粤语版“珍重”，仍然是潘伟源老师，只一句“他方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就已经将一幅两地情的场景构建于眼前，副歌部分的叠词运用更是如火纯情，同名粤语大碟推出后无疑又成就了一首粤语歌曲黄金时期的“叶氏”代表作。2015年“叶粉”贾樟柯一部《山河故人》，又将这首时代金曲捞起，“山河应犹在，似是故人来”，“珍重”在那部电影里带领观众见证了几代人的变迁，主角在不同时期听着同一曲“珍重”，有些话对有些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当面讲出来的吧，也许一首歌能，此时无声胜有声，换个时空听歌的我们恍若隔世。只有熟悉的旋律响起，才能勾出那颗经历了年月蹉跎，原已心如止水，但依然隐隐跳动着的念旧的心。

9.记忆里初听“惦记这一些”、“故事的角色”等都是在电台，大概那是学生时代最主流的听歌途径。很难想象，当年自己用学英语的小录音机，从电台音乐节目里录下的“故事的角色”，然后对着书摊上买到的歌词书学唱的情形。随着上海电视台引进TVB经典剧“义不容情”收视大热，作为主题曲的“一生何求”的流传度更是脍炙人口，这首风格更趋于“清浅明澈”的原曲反而是晚于粤语版邂逅的。班级里当时还流行抄写歌词，这也是学会一首新歌的简单而直接的方式。关于这首歌记忆里一直记得某件学生时代的旧事，一男生在课上抄的歌词在传给女生时被老师当场截获了，老师毫不留情当场念了出来：“是否该结束，还是会在继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们几个钟意流行音乐的同道中人，听完都面带笑容表示懂了，这是“惦记这一些”的歌词，但事发的男生该怎么向老师解释清楚，难道男生要唱出来才能自证清白吗？都怪学唱情歌的后遗症，假如你抄的是“一生何求”，说不定老师还会以为你是在思考哲学呢。至今我还清晰记得那两位同学的名字，都拜这件往事所赐。

10.孤独就是一个人的浅斟低唱，孤独就是在万人之中依然重识自我。自己离王杰最近的一次，应该就是2012年12月31日的上海大舞台演唱会上。虽然由于内场票太抢手而未能如愿，只留给自己山顶的位子。山顶位太远，带了装备去的，可惜没能用镜头清晰的留住记忆。全场他都没换装，一成不变的是牛仔衣搭配这破洞牛仔裤，发福的身材也没有什么劲歌热舞，只是手执话筒专心的唱着一首首不再沧桑的歌，那一晚全场近万人观众气氛达到最热烈的时候，依然是早期的那些老歌，在网上翻到了2小时的粉丝录像版视频，他如是介绍到“一场游戏一场梦”，以下这首唱了近26年的歌，他每一次唱时都好像回到了过去。希望台下的朋友会唱的一起来，于是当晚这首成名曲，他的声音一开口就被淹没在了万人大合唱的喧闹里，“安妮”也是，“故事的角色”也是，即使在合唱里努力的找寻那份曾经的回忆，自己还是感觉我与距离1987年那张充满年代感的专辑里辨识度极高的声音越来越远。那是一份自然而然的忧郁苍凉，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也值得一生回忆的感动。一念人生如戏，一念自在梦中，每当唱片放入唱机，响起的吉他轻拨声，从前的梦一点未改变，传来曾经的你唱着我们的歌。梦里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故事里外的角色却仍要继续，愿每一个用心聆听音乐的人都不再孤独，即使告别了一场游戏还有你的梦，即使没有你的梦还有我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