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写《如果·爱》

我这种年轻听众喜欢张学友就只能是这样的偶然。2005年已经在张学友的音乐生涯巅峰末尾,电影和电影音乐本身,都被罩在香港影音黄金时代的余晖中。陈可辛说《如果·爱》是他飘向内地的一种尝试,没说的那部分便是对气数已尽的港影的告别。虽然这个告别现在又成了“暂别”,泛亚洲显然是想要走以退为进的路线,尽管起步就显得进退维谷。
说回音乐。金培达给《如果·爱》作的一整套歌曲有非常强的内在逻辑,从创作到编排尽戏剧化之能事,贴合了故事的爱情线,不看片光听歌,也听得到三角恋、情敌博弈、有选择权的人犹豫、被选择的任人宰割。有痴情,有纯真,有肮脏,有厌弃,有纠缠,尤其还有《命运曲》这样的作品点缀,用宏大的叙事谈论爱,有一种史诗般的光彩。
而《如果·爱》是被人忽视的的一首歌。由于不是演歌,它不够戏剧化,流俗,易懂,揣摩空间有限,哀而不伤所以平平淡淡。在张学友唱的几首电影主题曲里,《如果·爱》算比较冷门的。但我第一次听《如果·爱》就很喜欢,是我无论换了什么音乐平台,都会偶尔翻出来听的歌。其实它的编曲有戏剧的恢弘之感,仔细听弦乐就会感受到情绪的深入和放大,伴随主旋律的吉他则像是呢喃,小我的窃窃私语。可以说这歌的编曲浓缩了陈可辛这部作品的野心,找一个大时代的背景去写渺小个体的微弱声音。而如何让这样的微茫不那么悲壮呢?只能写爱情了,爱情的深浅以及在时光飞逝中给人的感慨,有可能四两拨千斤地,让威压的大环境显得不那么沉重。
过去听它我总是一再沉迷于它的编曲里,张学友的声线反而没有那么出众。虽然换一个人唱这歌也很难,如何语气尽量平淡地唱出情爱可能拥有的气象万千,在恢弘大气的背景音里不靠声压脱颖而出,现在许多歌手都不会了。张学友自己在演唱会上唱这歌偶尔也有种drama深情男高音的意味。这大概也是少有歌手在音乐综艺上翻唱它的原因,火的诸如《十字街头》已经被许多歌手唱出了许多个版本,强戏剧性永远比静水深流更好找到抓手。
今天重听时注意到了歌词,听华语音乐我很少看歌词,所以翻到作词人是姚谦,意外又不意外。我想已经少有人会自愿经历“就算受伤,就算流泪,都是生命里温柔灌溉”这样的爱情了,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太过上一代,像是千禧年到来不久、大家还没来得及丢掉的一种老套价值。今时今日的爱情观是,如果受伤流泪了,可能不是对的人,而接受受伤的可能成为了一种稀缺的爱情观。尽管抱怨男友PUA你、女友矫情爱打拳老要挑衅你,现实里也挣扎着、异地着、冷战着,但“不行就分”永远是最流行的一种态度,转身不回头,一去最轻松。
但2005年还不是这样,2005年的姚谦也不是这样,那时的情深与伤感还有很大的市场,总有人为它感动。看《如果·爱》的时候嘴上骂林见东为什么要为了背弃自己的孙纳一等就是十年,电影散场了还是会感慨“我爱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十年的样子”。
歌词里最打动我的一句,是“后来的生命里是快乐还是悲哀”。即便没有“如果你当时明白”的前提,这句话总会找到某个看不清前路的深夜拷问内心。歌词偏偏不写幸福、相依、情浓,而且写了困惑、流泪、受伤、埋冤,唯一算得上抚慰的字眼是“温柔灌溉”,“勇敢”是指令,“等待”是历程,“释怀”是一种可能,“爱”是终点。它赞颂爱本身,尽管爱携带痛苦,但没有人想要错过。它语感朴素,凡人不必唱史诗,表达有一丝诚恳也足以改变一生。
《如果·爱》在“学友光年”世界巡回演唱会的歌单上,与《雪狼湖》一起作为音乐剧表演的形式被串进歌单里,唱去了全世界。想必张学友非常知道《如果·爱》这一套电影音乐的价值。而选择一首不带有情节性、放在片末的歌,放弃《男人本该妒忌》或《命运曲》这种表演形式极强的,也是他理解这首歌在通俗音乐之外的价值。情爱里的恳切与平淡总被低估,而《如果·爱》的盛大编曲,给了这说不成口号也难以服人的一些爱情道理,一个自述的空间。
而现代的爱情则是就算深夜为了爱人心痛流泪郁郁寡欢,也不肯松口一丝一毫。没人会在今时今日唱《如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