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


先談《苦晝短》。《苦晝短》一詞,來自唐朝詩人李賀作品,原文主旨是諷刺唐憲宗李純為尋長生不老,任方士為台州刺史一事。原句中的“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其意為阻止時光流轉,乃至於斷了李純的妄想。這詞說得當然很狂,因為即便真有龍、而且還被李賀所食,時間之流轉也是無法阻擋之勢。
燕池的這個版本,不見狂氣,卻頗有南宋音樂家白石道人的〈暗香〉之意。古琴開場,吟唱登台,中間穿插少量鋼琴與笛聲。頗有竹林伴遊,以歌會友之意。是整張唱片裡,我最喜歡的作品。
其次是《將進酒》。《將進酒》,李白名篇,其中“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更是買買黨最愛之名句。但李白出身龜茲,據說是富商之家,天生就有錢到處浪,習文修道武術都不落。人家哪知稼軒苦,當然灑脫浪漫;況且他向唐玄宗求職不得,最後亦有不少鬱鬱寡歡的文字。
燕池的這個版本,採用古琴開場、大鼓鋪底、中間夾雜類似模擬鳥叫的笛聲。編曲頗有老式古裝片(好比《江湖笑》、《凡人歌》)的神韻。不過不知是不是燕池本身歌唱的功力,還是她就喜歡Lana Del Rey,除了尾句的高音外,基本都是平調吟唱,雖然與主流流行那種上串下跳的旋律拉開距離,卻也略缺激情;當然,這也可能是燕公子心中的“古意”唱法。
其實為古人詩詞譜曲,本來就是很常見的事。因為不論詩詞,之所以這麼強調格律,就是為了好念好頌好記,而頌本身就帶一部分唱。一九八三年,當時頭號歌手鄧麗君出了張名為《淡淡幽情》的唱片,裡面收入了全都是為古代詩詞重新譜曲的作品,鄧不但親自參與專輯製作,甚至為此專門拍了個錄像帶,向觀眾介紹這些作品的來歷和背景。而由梁弘志譜曲的〈但願人長久〉,更是廣為流傳,經典到連王菲出致敬專輯時也得唱這一齣。
然而將近三十多年的時間哩,華語流行越來越強調“國際化”,中文夾幾句外來文字不說(常見的有英法日),很多歌歌名都直接用英文(沒錯,陶喆和他的“Melody”)。這類對經典的研究和推廣的工作,似乎被資本拋棄:似乎對這些身穿潮服,滿口大九掛四和弦的音樂人來說,古老的戲曲和文字都是那麼的落伍,根本入不了他們的法眼。
我不知道,陳粒和燕池是不是國內“新”古風的起吹者,但我相信她們應該對傳統作品有過一些接觸,不然譜不出《苦晝短》、《將進酒》這類作品出來。我也不知道,七年前在蝦米音樂發表的《燕歌行》,當時究竟獲得了多少關注:至少在網易雲這邊看,似乎受眾不多(除了《將進酒》有兩萬多留言外),但她們無疑預示了新一代大陸年輕音樂人開始尋根溯源的旅程。畢竟連燕池自己,也嘗試與人合作用古文寫下《明月》、《北國》這類作品。雖然略缺古意,但不失為是一次可愛的嘗試。
然而唱片裡我最不喜歡的,可能是燕池更早的代表作《人海》。歌詞部份我不評論,主要是大調開場的鋼琴曲,讓我感受到濃濃的流行樂套路上去;雖然我相信,身為獨立音樂人的燕池,並不是想用套路的方式來吸引聽眾。但那種耳熟的和聲走向和旋律,讓我對這張作品集略有微詞(而且放在這裡有點突兀)。
回頭看這張受眾不多的小唱片,我突然有種尋得失落寶物之感:那些聽著Bob Dylan、Joan Baez長大的音樂人,突然從傳統文化中汲取靈感,把三十多年前起了個頭的嘗試繼續下去,並用著當下流行的語言重新詮釋這些古人的血與淚,這事件多麼令人欣慰的事情啊!尤其是我最近都聽網易雲日推,聽著那些充滿才華與靈性的新一代中國年輕音樂人們,他們用著新潮的樂器,去探索一條獨特的,東方古國專屬的道路,比如國風電子、戲腔新詠等。流行樂就得有才華有創意的年輕人,在精通種種理論和樂器後,整理出一套屬於自己的音樂語言和體系出來。這幾年透過新國風,我略為能感受一個新的時代的來臨。雖然自己不是參與者,但見證本身也是一種樂趣。
希望有一天,這裡的人們不需要再像我當年那樣,透過狹小的管道,去暢想那個本不屬於我們的年代,並浪費好多年的光陰去追求無用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