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歌词的一些个人理解

《某种老朋友》必将是我2022年的年度单曲了，这首歌由林夕填词，突然发现林夕之创作，已达化境，意识流运用炉火纯青，画面变换，思力勾勒，已是神境。

首句“突然地疑惑庞大阴影活像鲸鱼，只要等你要呼吸了才重遇”，可以说是全词最耐人寻味的一句。林夕词中罕有的“鲸鱼”意象和常见的“呼吸”意象同时出现。“呼吸”在林夕词中所见非常多，林夕浸淫佛法已久，这一意象难免带上佛家意味。在呼吸中，吐纳生死，在呼吸中感受到生命本身，意识到呼吸的时候方能意识到存在，在呼吸时刻重遇庞大阴影，而鲸鱼正好在呼吸时浮出海面，在念头解脱之时反而遇到阴影，那么就是“坚持呼吸会念到旧情”，人之情欲，本就是，难念的经。

“肯与不再肯也未出于自愿，胡言后听你乱语”。诚然，作者已死，哈姆雷特千人千面，我只能谈我脑中的那一个。先设定为该词所谓“老朋友”指的是杨千嬅，那么对话场景即为千嬅说“肯与不肯也未出于自愿”，而曾言“有所为，有所不为”林夕的自然不认同。第二句即构建出一个朋友间对话场景，该场景来自于回忆，承接自那苦楚阴影。“为何只懂得看书，为何不邂逅奇遇”既是千嬅与林夕“争论”过程中对林夕的发问，也是林夕自嘲，无奈却也坚定，是清高，也是傲骨。

接着场景断掉，虚重归于实，“突然又容纳残旧阴影暂住，寻常像天要下雨”，下雨的清冷萧瑟之感，古已有之，自是有意之境，林夕这样的描绘，虚虚实实，情景难分，实在妙笔。随后“想与不要想不牵涉赢与输”属于林夕内心独白，是对自己的告慰、劝诫，即使关系不再，我也想念我的朋友，不能说我想你就输了，这句话也就是，我想念你。

“我是我间中跟你一些记忆共处也不再忌讳同住，如皮肤即使碰瘀，从无发现亦痊愈”，我偶尔会生起和你在一起的记忆，如今我不再害怕和回避忆及，就像皮肤碰瘀，在时间中慢慢痊愈，慢慢习惯。这之前呢，挣扎苦痛掩藏于一个“再”字。

随后进入副歌，歌曲节奏加快，歌词也开始点出主题，情感力度加重。“能暂时怀念某种老朋友，不过未能共享一叶舟/彼此都处身洪流如何挣扎沉浮”，“一叶舟”不得不让人想到林夕曾给杨千嬅填的《一叶舟》，该词可视作其友情的信证，而如今已不在同一阵营，景况颇为无奈，而其后一句便颇富政治意味，是解释，也是一种原宥，还可以视作对自己的劝导宽慰。“连回想其当初手牵手也颤抖，就弄明白眼前这对不是该双手”，时空转换，由幻想画面跳接到现实现在，时过境迁，已非昨日。随后两句表达情感十分惨淡，可谓泣血。“如轮回脸庞留在当下也逐渐消瘦，如叶有枯荣轮流命像悼念长寿”，就像是在说“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和“春花秋月何时了”，活着已然变成了一种折磨，在生命途中这种悲剧不断上演。

“谁又能回避某种过期朋友”反问出绝对，便是无奈滋味，“一片叶无奈刚飘落背后”这般场景描绘，由落叶落出凄凉，落叶又似乎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韵味，而这种悲剧意识在其后得到一定的消解“世上没人能阻挡细水爱长流”，对爱的肯定使词人得到慰藉，一股刚气突起，而戏剧在于，我永远爱你，但这关系已难维系，不过我依然会永远爱你。“若回忆偶尔活现就前来挑逗”，挑逗心情，对应“血瘀”和“阴影”。随后林夕的两句很难解，个人认为这是很私人的内容表达，只能猜测，或许曾与某种老朋友有着争吵而复原的经历，而后依然没能共乘一舟，关于这一句是否透着林夕对自己政治立场的坚定，也颇有嚼头。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飞仙（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836214009/

林夕将这种反复的回忆比喻为 “咀咒”，咀咒意思上约为咒骂，无害有情的咀咒，是自嘲，是淡然，是心已死，命像悼念长寿 。佛家言贪嗔痴，有情人都放不下，所以天若有情天亦老。“但可否当做剩余无害有情的咀咒，没有影响此际笑一笑天凉就过秋”，跟稼轩一样，“却道天凉好个秋”，心痛无奈，惨然一笑，至此激烈的情感得到收束，歌曲副歌告结。

“就原谅回味从泪水中滴漏”，将泪流写得很特别，在新诗中自然要有现代化的表达，不能再春花秋月一千年了，这种现代化表达从黄霑起就有尝试，在林夕这里，现代特征的生活表达臻于纯熟圆润，自然得体，这也是林夕当代情史手笔的一个折射面。“其实没需要自救，刻意摆脱什么非永恒这对手”，在第二段主歌，林夕从之前的痛苦挣扎开始动用理性的力量，如同他众多词对理性力量的运用一样，企图用理性弥合悲苦。自认关系非永恒，亦不必强求。当一个人对自己说，不必强求，个中失落，或许已难弥合，冲突由此诞生。“非永恒”仍然被视作“对手”，就值得玩味。“我在着衫听到你囉嗦再嘲弄我/看衣领渐染黄后，为何不清洗熨斗为何洁具亦残旧”再一次意识流的运用，跳回回忆画面，过去的温馨与如今现实的反差可谓唏嘘，与“小轩窗，正梳妆”异曲同工，无处话凄凉。

歌曲末几句显得混乱，不只是编曲此时显得重叠而复杂，词的断句也很耐琢磨。我个人的断句是：“某种老朋友各撑一叶舟/总少不免骤然遇上当然就为美好光影感激/可以随身走，就让迎面变背后/相亲相爱何曾会这样荒谬/没有伤春的我看一看枯叶伴晚秋/如叶也不必考究每一片将活着多久”。大概意思也很明了，如今疏远，亦为美好光影感激，有意思的是林夕前面多处明显在写回忆带来的折磨如同诅咒，这“感激”映证了细水会长流。林夕在《镜花水月》写到“回忆非泡影”，真爱存在于逝水，即是镜花亦是美丽实在。“想明不须意难平”，下一句就写到了，迎面变背后，越是依赖理性，越是难以弥合，始终意难平。倒数第二句林夕在满篇的悲秋描写中，提到“伤春”。林夕对友情一直有种悲观情绪，这种悲观在《不吐不快》等词有大范围的渗透，对于友谊淡远他可谓早早神伤，而对这位“某种老朋友”，似乎并未在春光美好时失落怅惘，然竟也在最后不免遭遇瑟瑟秋风冷，落差已起，命途无常，想不到，想不到。友情凋零于生命之秋，而叶何必考虑每一片活着多久，象征友情，灿烂过，如叶之华华曾映照暖暖春夏，逝者如斯，过去于逝水中，此时可神思畅泳，当时此情便是爱的存在。林夕最终还是了皈依理性。

回头想想，这位老朋友，又何必只能是杨千嬅。在《零点零一公分的距离》的片末，王家卫提到，越年轻的时候认识的朋友越珍贵，可是在成长过程中我们彼此疏远了，甚至于遗忘。无独有偶，林夕词中的凄凉晚景，都是孤独所在。还是没能共撑，“老病有孤舟”，林夕也是耳顺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