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流行解构流行
原载于周末画报2022年6月18日 第25期
采访/撰文：我本人
流行音乐，是人们对那些长期占据榜单高位、传唱度极高的音乐一个笼统的流派概括。它并不是大众意义上的「无脑音乐」和「口水歌」，反而是对当下所流行的其他派别的一个融合，抽离它们当中最为标志性的元素并用更加悦耳的旋律呈现出来。像是Madonna与制作人William Orbit在1998年打造的流行单曲《Ray of Light》中，两人用Trance、Acid House等等这些极具九十年代特色的地下电子风格打造出一首清透、明亮的千禧圣歌。又比如在The Weeknd 2021年末推出的单曲《Take My Breath》中，在大量Italo Disco和Nu Disco元素的堆砌下，他与制作人通过缩减弦乐配比和弱化合成器效果的方式让整首歌更加的悦耳。
既然有人通过解构其他流派来打造流行乐，自然也会有人会解构流行这样一个包罗万象的流派。作为这两年不断被媒体们所提及的一个流派，Hyperpop在很大程度上就展现了电子音乐人们是如何解构流行的。从千禧年的流行乐风格和视觉中汲取养分，Hyperpop音乐人们通过失真的Auto-Tune和狂躁的电子音效，把悦耳的旋律变成一个异世界的声明。作为Hyperpop的代表人物（尽管她自己并不认可），Charli XCX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便致力于此。
在《Vroom Vroom》里面，她联手已故电子音乐人SOPHIE用音乐的方式来展现封面上的汽车意象。在《Pop 2》中，她又联手Dorian Electra、Mykki Blanco、Kim Petras等诸多音乐人进行了一次改造流行乐的狂欢。随后的专辑《Charli》，她在《Pop 2》的基础之上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升级，邀请了Troye Sivan、HAIM、Sky Ferreira、Lizzo等等这些更为主流的音乐人们展开了对未来流行乐的想象。在这些作品中，Charli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试图从流行乐中撕开一个口子，以探求未来的可能性。尽管这种「撕裂式」的实验启发了一个新的流派，创造了一个新的社群。但对于Charli自己来说，似乎陷入了一种模式化的怪圈之中，就好像只要一开启Auto-Tune、一往流行旋律之中加入狂躁的音效，那么这首歌就已经完成了它的实验性使命——哪怕是真情实感如专辑《How I’m Feeling Now》，评论们更多的还是在关注这张专辑里glitch的一面。「我觉得人们已经开始把我的作品和我的艺术风格与特定的形象、流派联系在一起了。」在这次采访中，Charli说道，「尽管这些音乐是我喜欢的，但我还是不太希望人们对我有一个既定的期望。我喜欢给听众们惊喜，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也正如Charli所说，在她2022年的新专辑《Crash》中，她终于打破了这个怪圈。她不再是单纯地解构流行，而是用更多的流行来为当下的流行音乐做注脚——几乎是上一张专辑《How I’m Feeling Now》的反面，将最为流行的元素一股脑塞进听众的耳朵里。「我很喜欢做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她说，「与上张专辑做一个完全相反的东西，那就是做一张传统意义上的流行专辑。」这点可以从她于2021年发行的首支单曲《Good Ones》的视觉中得到展现。在《Good Ones》中，Charli不再只是挪用流行文化或者真实呈现自己的当下，而是选择了打造一个邪恶、性感的流行分身，穿着黑色的内衣、罩着薄纱，在自己帅气男友的葬礼上大肆热舞。配合着旋律当中毫不克制的合成器音效，她为自己「邪恶流行巨星」的分身打造了一个十分高调的亮相。
「我之所以想要塑造这样一个『邪恶流行巨星』的形象，是因为我已经在流行音乐行业摸爬滚打了13年。」Charli说道，「我看过媒体和大众是如何用不同的方式来理解、消费女性流行歌手的，也看到过很多的女歌手被规训成了不同的模板，成为了刻板印象的一部分。」与其被动地接受，不如主动去拥抱这样一种行业现象，于是Charli XCX在《Crash》中并没有选择「新」，而是用「旧」来夺回属于自己形象的主动权。「对我来说，这种主动权就体现在我呈现出这样一个十分性感、强势同时又带有自毁倾向的形象之中。」对于她来说，这更像是某种参透流行乐后的选择，而非是一个突发奇想的实验，「我做这行太久了，我有过各种各样的舞台形象，我也看到过许多合作伙伴在这个行业里来了又走。」
这种玩弄流行文化形象的做法，同样体现在了《Crash》的其他视觉之中。专辑封面上的Charli穿着黑色的内衣，头破血流地跪在车窗前——是对她超级性感又带有自毁倾向形象的最佳诠释。而随着整张专辑一同释出的视听，也是基于这样一个设定拍摄了她在「车祸现场」四周游荡的片段。在与Caroline Polachek和Christine And The Queens合作的《New Shapes》录影带中，她借由深夜秀的综艺形式，呈现了一场具有八十年代风情的表演。随后在与Rina Sawayama合作的《Beg For You》以及自己独舞的《Baby》录影带中，她将千禧年代的性感热辣用新的方式诠释。而在《Every Rule》的录影带中，她联手PC Music主理人A.G. Cook重现了一场属于六、七十年代的抒情表演。随后在最新发布的《Used To Know Me》录影带中，她又将这些属于不同年代的流行女歌手形象进行了一个整合和串联。
而为了去呈现这样一个多元的流行巨星形象，Charli XCX也尝试了此前并未有涉足过的领域——舞蹈。这样一个在很多流行影像中必备的元素，同样也成为了《Crash》时期的绝对主角。不管是《Good Ones》还是《Baby》，绝大部分的镜头都给了舞蹈。「我在准备这张专辑之前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舞蹈，」Charli笑着说道，「跳舞真的太难了。不过能够通过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我真的很推荐每一个人都去尝试一下，尽管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种用流行解构流行的方式，不仅仅是体现在视觉上，同样也体现在音乐上。但对Charli来说，这更多的是对流行乐的熟知带来的自然而然的表达，而非是刻意为之。「不管是这张专辑还是之前的作品，我在创作的时候并没有特定的风格、时代想法。可能就是把跳到我脑海中的想法实现出来。」不过这一次她坦言自己有受到八十年代音乐的影响。「在做这张专辑之前，我听了很多遍Janet Jackson的专辑《Control》。但至于其他时代的风格体现，可能就是我脑子里不自觉想到的一些元素的呈现。」
在《Crash》当中大量的合成器流行、Eurodance让整体蒙上了一层属于复古的色彩。但Charli并不仅仅满足于复古，她同样也要重新诠释属于经典的东西。像是她与Rina Sawayama合作的《Beg For You》，便是翻唱自歌手September的Eurodance代表作《Cry For You》。但她并没有原原本本地使用原版高能的风格，而是用UK Garage这样一个更为私密性的流派来进行一个中和——人们不再是于舞池中狂欢，而是会在家里自顾起舞。之所以选择这首《Cry For You》进行重塑，Charli给出的原因很简单。「我爱这首歌，」她说，「《Cry For You》实在是太经典了，它的制作和词曲都十分的有代表性。同时对我和Rina来说，这首歌同样也是一首十分出色的同志圣歌。而且自己的粉丝大多都是LGBT群体中的一员，所以我们希望通过《Beg For You》来献给这些粉丝们。简单来说，我们希望在原曲的基础上加一些转变，让它更加的2022。」
Charli也借机回顾了自己过往的流行时刻。在《Crash》中的单曲《Lightning》（同样也是她巡演的开场曲目），她再度与自己第一张专辑《True Romance》的制作人Ariel Rechtshaid合作，用2022年的方式将这样一张处女作进行一个重新解读。《Lightning》不仅仅是一次老友重逢的作品，同时也成为了专辑之中的点睛之笔：旋律前面略显沉闷的键盘仿佛模拟层层乌云，在一段简短的Auto-Tune变调之后，副歌突然切入，如同电闪雷鸣般，将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推到前方。配合着佛朗明戈般的吉他旋律还有桥段中不断出现的扭曲音效，把如同闪电击中的效果展现的淋漓尽致。Charli、Ariel和Rami Yacoub没有试图用某种特定的风格来打造这首歌曲的框架，而是借由一个概念，让情绪肆意发酵，让八十年代的合成器流行再度焕发光彩。「为了做这首歌，我和Ariel几乎重温了之前看过且喜欢的八十年代肥皂剧。」Chari说道。除此之外，她表示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歌是《Constant Repeat》，「这是一首关于你幻想自己与另外一个人是否有可能的单曲。就如同一场癫狂迷幻的梦境。」
尽管专辑名字叫做《Crash》，但这张专辑与车祸无关，更像是Charli XCX对自己这13年的流行音乐观察进行的一次盛大的总结，只不过这次她并没有使用更为粗粝的表达方式，而是学会了将传统的流行加以解构，再用流行的方式呈现出来。同样的，作为她与厂牌Atlantic五张专辑合约里的最后一张，她再一次回到了让她获得全球知名度的流行之中，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对我来说，在流行音乐里做实验、尝试新的可能比出色的商业表现更重要。」Charli说道，「我可以通过实验的方式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声音、找到能够启发我的灵感，这些都能让我有动力继续做新的流行音乐。让我回到2014年那种可以不断推出如《Boom Clap》和《Fancy》这些商业成功单曲的时期。」
「尽管在2014年的时候，我会欣赏那些流行的作品，但我并不会被它们所打动。直到我后来与SOPHIE和A.G. Cook回到录音棚，开始做实验性的流行乐，我才真正的开始寻找到自我，并真正的开始不在意外界对我作品的评价。实验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一个充满奖励的行为。」
「尽管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将这些实验性的想法嫁接到传统流行乐中，但当我不想这么做的时候，我就会继续我的实验道路。」她说，「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实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