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出世的电子交响史诗与人间烟火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必须拿什么来证明的话，将彼此对于人生，情爱，世情，和佛理的理解融入音乐之中，铸就能流传于世的作品，这大概是最不流俗套，最无可替代的证明了。

寓言五部曲，就是王菲，张亚东和林先生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岁月洪流中构筑的属于他们三个的，只会出现一次的音乐生命的交汇。

2000年10月，王菲发行了在EMI的第四张专辑《寓言》。之后，无数歌迷和乐评人将这张专辑的前5首歌曲称为“寓言五部曲”，并誉为王菲音乐生涯的创作巅峰。 有趣的是，在当年为王菲赢得无数奖项，在电视和电台中拥有超高播放量的却是在这5首歌曲之外的“笑忘书”。

在这张专辑里，王菲拥有了自己音乐创作上空前的自由度，而公司的要求就是必须平衡艺术与市场的需求（纯粹属于道听途说）。于是，专辑的前半部分是王菲，张亚东，林先生构建的浑然一体的寓言五部曲，由王菲和张亚东制作。专辑的后半部分由合作了多年的老搭档梁荣骏制作，包括5首国语歌曲加上两首国语歌的粤语版。所有歌词均为林先生创作。

这样的制作方式让专辑的前后呈现出两个天地的割裂局面。许多人甚至觉得专辑的后半部分简直糟蹋了前五首的意境。

而有趣的地方也就在这里，前半部分好似出凡离世，看尽世情的“上帝视角”，后半部分则是滚滚红尘的凡间烟火。也正是这种截然两面的意向都被王菲涵盖在一张唱片里，反倒突出了“寓言”因果轮回，凡俗人伦无处可逃的寓意。

寓言上半场 五部曲

这是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的机遇。王菲的创造欲和能力都到达了巅峰，之前数次与张亚东的合作已经十分默契，信任度很高。而王菲给予的自由度，让张亚东可以完全自由的实践自己的音乐想法，将交响乐与电子音乐进行融合。有一说（道听途说），是前五首的创作是王菲和张亚东一起，王菲哼几句，张亚东弹出来，一边创作，一边修改，一边编，所以这5首的乐曲和编曲如此浑然天成，水乳交融。

而林先生，则将自己一生对情爱的理解，想为王菲说的话，以及对佛理的领悟灌注到这些乐曲中。个人认为这是林先生国语歌词中的最高杰作，行云流水，字字珠玑，却又简洁畅快毫不繁冗，丰富的意象与典故，自然的排比与押韵，单看歌词，也是一首首绝伦的新体诗。

01.寒武纪：洪荒初开寒武纪，镜花水月无人识

混沌初开寒武纪，是万物的开始，是世界的起源。一切如新不自知。灰姑娘与小王子对于情爱毫不知情，而一切有开始就有终结，再美好的相遇不过一场镜花水月，这是一切的开始，也早就预言了一切的终结。

林先生写道“怕镜花水月来不及 去相遇”。是的，在五首歌曲的第一首里，林先生其实已经写下了故事的结局，离开伊甸园，踏破玻璃鞋，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宿命。

提琴低沉庄严的拉开了寒武纪的序幕，29秒电子节拍不紧不慢的嵌入，合唱缓缓展开，与合成器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了一幅凝重而幽深的画卷。一分钟之后，王菲的声音才出现。王菲的声音表达在这张专辑里也达到了空前的地步，美声，假音，尾音的细节处理，创造了五部曲舞台剧般的场景。而歌曲中排箫的加入更是神来之笔，将王菲的美声与电子节拍链接在了一起，悠远而迷醉。

4分20多秒开始，电子音效加重，并伴有机械人声，顺畅的过渡到下一曲新房客。

02. 新房客：地球上的每个房客，无非是自寻烦恼

走过寒武纪的空旷孤寂，小王子和灰姑娘踏上了追寻之旅。“新房客”带来了溪流蜿蜒流淌，水气升腾云雾缭绕的画面。

清冷干脆的吉他撩拨，声声加重的鼓点，弥散出没的弦乐，水滴点缀的效果音，五部曲的正餐开始了。从第二段主歌开始，加速的弦乐，厚重的鼓点，描绘出一个正在加速的世界，几亿年的沉寂后，人世间开始繁荣起来。

3分44秒，王菲的哼唱将全曲带入烟火袅袅，似幻似真的人世间，慢慢的弦乐引领整个乐曲走向尾声。歌词中出现了一句很有趣的话“一切很好 不缺烦恼”，林先生对应了王菲当年“浮躁”中的那句名言“一切都好 只缺烦恼”。5年光影，分分合合，与人擦肩而过，与人缔下誓约，与人再见江湖，爱情应该哪里找，也许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03. 香奈儿：一场贪恋，是房客的错还是香奈儿的错

暗涌的弦乐和风声，急促的找寻着出口。伴随着细碎密集的鼓点，由极流畅的提琴谱陈出一条清风荡漾着梧桐的街道。（就如MV中王菲骑着自行车肆意的游走在北京的街道上）。

富含美感的开篇，带来了五部曲中最入世的作品。世间男女万千，香奈儿应运而生。美丽的，魅惑的，纯真的，各式各样任君挑选，总有一款能满足你理想中情爱的样子。灰姑娘以为只有自己能穿上玻璃鞋，却发现，能穿上的人不只有自己，而那只属于自己的爱情原来可以适合很多人。

小王子以为爱情的样子就是灰姑娘，却发现，花花世界，橱窗如此玲琅满目，灰姑娘，香奈儿，安琪儿都可以坐拥。他们都发现，这世界上没有独一无二，那么从寒武纪开始追寻的一生一爱人不就是个笑话吗？

于是，灰姑娘贪恋着各种口红的颜色，小王子贪恋不停变换的模特儿。值得一提的是，配乐中若隐若现的小号恰好点题了下一曲将会浓墨重彩出现的圆号。

04. 阿修罗：走火入魔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阿修罗易怒好斗，善于嫉妒，骁勇善战。困于情爱中的人们，身上多少都有阿修罗的影子。林先生则一语道破“将玻璃鞋也击破 都不愿看破”，“不愿立地成佛 宁愿要走火入魔”。世间痴男怨女无非如此。

当发现香奈儿并非只是自己的唯一，当发现自己付出情感的人都只是过客，小王子的心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如果我不能得到 那么谁也别想得到”。开篇的钟声仿佛小王子要化身阿修罗的预告，王菲在这里的声音是循循善诱和安抚的，但阿修罗的愤怒就像排山倒海，狰狞狂暴的圆号一样，越来越浓烈，从2分30秒开始以毁天灭地的势头袭来，层层递进的弦乐如阿修罗毫无止境一波又一波的怒火，最后王菲没有语言的哼唱带来了声声叹息。

直到4分40秒，终于燃尽一切的阿修罗平息了嗔怒，钟声再一次响起，而战场上只剩下爱情的尸骸残火，空旷绝望。

不拿起屠刀，怎知道放下要经过多少的心思纠结，要平复心中多少不甘与怨念，要立地成佛，也许不得不拿起屠刀。

05. 彼岸花：踏破一场红尘滚滚，无非是彼岸一霎花开

作为寓言五部曲的收尾之作，也是林先生笔下轮回故事的终章。经过寒武纪的诞生，新房客的遇见，香奈儿的沉迷，阿修罗的执念后，彼岸花带来了万物必将迎来的宿命，终结与解脱。

在5分16秒的全曲中，有超过3分钟的时间是纯音乐。在长达1分55秒的前奏后，王菲的声音才出现，而前奏这1分55秒绝对是华语流行乐中最精彩的开篇之一。

宏大的弦乐拉开了一幅烟雾弥漫的世界，背景飘散着处理过的呢喃人声，点缀着的电子音效，这一切仿佛是从天际流泻下来的河流，在经过漫长曲折的路途后，终于在这被吞去光芒的地下来到了尽头，聚拢而走向终结。

1分40秒，清晰起来的打击乐随着一声遥远的锣声，这无根的河流终于找到了方向，1分55秒，王菲的声音出现了。这声音好似黄泉路上的引路人，引领着蹒跚于河流中，围困于凡尘俗世的灵魂们朝着最后的彼岸前行。林先生用简单的78个字将五部曲的精髓，也是自己此生顿悟总结与此：

海角天涯，追寻的无非是一场昙花一现的镜花水月，天黑天光，转眼就白头，而还在彷徨着的人们究竟在追寻着什么呢？一世庸碌，前尘往事不过彼岸一场花开，哪怕这结局人尽皆知，却仍旧有人愿意为“他”不顾一切，紧握火把。

生而为人，世间一遭，倘若没有执迷，如何看透看破。

随着王菲最后飘渺的那句“爱他。。。”，飘散与天地间，随着鼓点的嘎然而止，仿佛一朵彼岸花已经绽放开来。

寓言 下半场

寓言的下半场，跳脱了五部曲宏大的世界观，回到了入世的局面。专注于情爱中的感受，细节，多了日常的味道。林先生起的歌名，也变的直白起来，唱的内容也更加普世。

“如果你是假的”，唱的是如果你爱的人不再是他，你还会爱他吗？

“不爱我的我不爱”，唱的是付出比不过得到的一切，那么不爱自己的人也不要花费时间去爱。

“你喜欢不如我喜欢”，唱的是，如果我爱你，那么你爱我多少都没有关系，只要我愿意，一切就不那么麻烦。

连续三首直抒胸臆的歌曲，却正是所有人都会遇到的问题。从5部曲的幻境突然来到了地面，难怪很多人不习惯了，觉得这不是应该出现在专辑里的歌。我觉得大家大概是忘了，我们之所以能仰望穹，让思想遨游天际，是因为我们站在地面上。 时间情爱纷争虽然不是你我的乐土，却让我们沉溺一辈子，五部曲的领悟和看破能有几回？

最后两首歌曲是当时发行时的主打，“再见萤火虫”与“笑忘书”。

“再见萤火虫”是承接了上一专“百年孤寂”和“开到荼蘼”的电子摇滚，也是我个人相当喜欢的一首作品。以萤火虫为喻，描绘了投入爱情义无反顾的决心，却只能在暗夜中亮起微弱光芒，燃烧了自己却不见得能感动对方。“事到如今 你不肯亲我 那么至少肯定我”，“请看 我漂亮的坚持 别忘记我”这样直白却刺痛人心的歌词，仿佛是献给这样一场万劫不覆爱情的墓志铭。

“笑忘书”是当年攻占各大排行榜，电台电视的作品。如果没有这首歌曲的流行，这张唱片的销量也许会有一点艰难。

“笑忘书”写出了对于爱情的执念，自欺与无奈。“时间是怎么样爬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这种只有亲身经历过的切肤之痛，被林先生用一句话轻描淡写，放到听众面前。王菲的演绎也是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虽然嘴里唱着“可以不在乎，才能对自己在乎”，却一点没有笑着忘记的画面，这世界上真的有“笑忘书”这回事吗，还是又一场自欺欺人呢？

“寓言”这张专辑让人们看到了华语流行乐的可能性，也看到了艺术与商业的平衡永远是艺术创作逃不过的宿命，叫好的不见得卖座，卖座的不见得是好东西，这似乎是所有歌手和唱片公司头顶上的“寓言”。

而正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别人都坚持不了的时刻，有的歌手，有的创作人选择了坚持，于是在十几年后，我们才有机会在这里叙述这些作品带给我们的影响，去感受他们带给人们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