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人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经有个很喜欢Linkin Park的好朋友。为了方便起见,下文称她为B。我们当时都在科技实验班。学校是有专门的出国班的,但B没有去那个班,而是待在普通的高考班,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并不怎么明白B的心思,所以,所以也本不该为之后发生的事情感到如此惊讶。
然而那还是令我有点悲伤。
好了,先把时间线拉回到高二,准备出国的同学正在备战SAT和托福。然而中国大陆的考位总是很紧张,所以很多人选择出国考试。B就去美国考试了,回来的时候给班里其他同学带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美国特色零食,并且送了我一张当时刚出的 “The Hunting Party” 专辑。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张实体专辑。我当时并没有收藏实体专辑的习惯——现在也没有,网易云音乐之类的音乐软件多方便啊。不过我还是很开心,把里面的mp3文件全都拷进电脑里,然后每天翻来覆去地听。嗯,即使是在当时,光盘也已经很鸡肋了……
那堆美国特色零食里有一种长得很像红色蜡烛的糖,摸起来也很像蜡烛,又硬又滑。我最开始以为吃这个糖是用舔的,于是整整舔了两节课,也没有舔动。最后我使劲咬了一下,终于咬断了,天啊,断面也很像断掉的蜡烛。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糖来,真是疯了,难道是为了让食用者深刻体会“味同嚼蜡”的感觉吗?那他们做得还挺成功的。
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这张专辑的音乐水平不行,但我是个音乐白痴,我听音乐主要看歌词。至少歌词还是维持了Linkin Park一向的水准。至于旋律,听起来顺耳就够了,反正多听几遍就会习惯的。而且还有我上面说的那些情怀加成。所以我对它的总体评价很不错。而且——
反复听了几遍后,我很快就决定,这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歌是 “Rebellion” ——最后也升级成了Linkin Park所有作品里我最喜欢的歌。就算不为别的,只为这四句,这首歌也足以在我心里封神了: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Who've never faced opression's gun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Imitations of rebellion
真是精准戳中了我内心的一大痛点。小时候曾经是,现在也是,未来恐怕还会是。
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人。
如果反问“这是否真的是幸运”的话,多半会被上一代人斥为无病呻吟:你们生活在我们梦寐以求的平静富足的年代,这居然还不能使这帮小兔崽子满意吗?难道你们也想去过那种战乱年代民不聊生的日子?不,我当然不想。我只是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和平,尽管是如此来之不易、如此值得珍惜的和平,还是把她羽翼下庇护的许多孩子养成了温室里的花朵。
我正是这种温室里的花朵。温室到何种地步呢——不明白也就罢了,居然还去模仿,去拿别人的苦难和愤怒搞cosplay。
I've seen the blood I've seen the broken The lost and the sights unseen
我在电视新闻和社交媒体上看到纷飞的战火和流离失所的平民,但我并不真的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感受。与此同时,一大群局外人在网上积极站队,互相争论不休。我站这一队,或者另一队。可我真的明白我支持的是什么吗?明白真正冲在前面的人遭受的是什么吗?
We acted out, we wear the colors Confined by the things we own
不,我不明白。我只是躲在自己支持的主义后面摇旗呐喊而已。这对我很安全。
代理人战争频繁发生。这对背后的国家很安全。
我们可真是幸运啊。
2022.7.20 UPD:
“温室里的花朵”倒也不是什么新鲜观点了。两千多年前,孟子就曾经说过: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不过,在当今的全球化背景下,又可以从新的角度看这个问题了。我相信,某种超越国家和民族界限的人类共同体确实是存在的。当战争发生在其他国家和地区时——无论我认为哪一方是正义的,或者就算双方都不正义,我都不希望任何一方的平民受到太多伤害。这些普通民众又做错了什么呢?毕竟我们都是人类,能够互相共情,都过着平凡的生活。很朴素的情感和愿望。
没有人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每个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 如果海流冲走一团泥土, 大陆就失去了一块, 如同失去一个海岬, 如同朋友或自己失去家园: 任何人的死都让我受损,因为我与人类息息相关; 因此,别去打听钟声为谁鸣响, 它为你鸣响。
(“No Man Is An Island”,林和生译)
希望有朝一日这种互为“敌国外患”的状态会消失。
希望这样的战争不再发生。
我并不是要现在就变成一个极端的和平主义者,彻底拒绝一切战争;然而,就算我确实认为战争的某一方是正义的,这种“总体的正义”降临在单个的人身上时却经常会变成不正义。据说现在从乌克兰逃出的难民已经超过700万人了。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支持泽连斯基政府吗?不,我觉得罪不至此。就算非要说这罪有这么重,那里面那些没有给泽连斯基投票的人呢?没有参加过选举的儿童呢?不,我觉得确实出现了某种程度的不正义。这并不代表那个“总体的正义”是彻底空幻的,但战争无论何时都是可怕的,它会令卷入其中的人失去许多东西——如果参战者曾经过于乐观或狂热的话,甚至会是他们所预想过的损失的成百上千倍。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细化分解后的“正义”仍然在各个层面各个角度都是正义的。目前没有人知道怎么做到这件事,但我希望它将来有一天会实现。
2022.7.21 UPD:
今天我又想到:会提出“分解后的正义仍然是正义”这种泛泛而谈的目标,是否正是我的幼稚软弱的一种体现?这真的能够实现吗?怎样的路径有成功的希望?我能够为此做什么呢?不,我不太想思考这个问题。我并没有在这个方向上努力对自己进行“去温室化”的打算,只是继续坐在这个舒适的地方,做我之前就一直在做的那些事情。这些负疚感,或者别的什么其他的东西,没有强烈到足够把我从座位上挤下去——
那么就承认这一点吧。
You're guilty all the same Too sick to be ashamed You want to point your finger But there's no one else to blame There's no one else to blame Guilty all the same Guilty all the same You're guilty all the same!
不过“不要拿别人的痛苦搞cosplay”这点还是有些启发意义的。我想,这意味着重新反思我对于网上不断涌现的各种或真或假的故事产生的代入感。如果不盲目代入,就不会被盲目煽动了。必须承认这一点:有些情绪就是比其他情绪更廉价,特别是被煽动和操控的那种。限于篇幅,就先不展开了,剩下的以后再说。
补写了这么多之后,最后的这些故事显得更突兀了。事实上故事才是真正的主题,这篇乐评其他的部分只是命题作文而已,没想到最后动了真情实感。所以后面就维持现状不再改了吧。
还是把前面那个故事讲完吧。当时B很不喜欢这首歌,但我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也想不起来她喜欢专辑里哪首歌了。
较为轻松的高二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紧张的高三生活来临了。B和其他几个准备出国的人不再来学校了,大概是出于班主任老师的授意,防止他们打扰备考的人。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B。高考完后,B主动和我们断联了,微信和电子邮箱都弃用了,手机号也换了。几年后,我在网上偶然发现,B去美国读航空航天工程方向的硕士了。我试着写电子邮件给她来着,但并没有回音。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啊。
我想了很久,最终决定,这跟我多半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她的个人选择而已,多想无益。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也谈不上做对了什么。
这篇文章的结构看起来实在过于松散了。B的这些故事和中间插入的这堆评论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吗?没有。除了都跟Linkin Park有点关系外,并没有什么联系。但这样也不错。今天阳光明媚,刮起了北方晴朗夏日罕见的大风,这样的一个日子正适合写点散漫的东西。
B和我初中也在同一个学校,不过不是同班同学。她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长得最像猫的人。她的五官是什么样的,脸型是什么样的,我描述不出来,然而就是很像小猫。所以我经常挼她脑袋。有一次,我和她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讨论人生的意义。乱七八糟地说了许多,最后B总结道:“人生没有任何意义。”我觉得这很离谱,于是反驳道:“如果人生没有意义,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自杀呢?”然后预备铃就响了,B迅速回答“为什么没有意义就要自杀啊”后就跑回自己班里去了。现在回忆起来,不由得感到,我当时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说明我还是太年轻了。
上高中后我们进了同一个班。在高一的某段时间里,体育课都被用来举办年级篮球联赛了,于是不上场的同学都在场外观战或摸鱼。我和B就经常躲在旁边共用一副耳机听歌。有一次,我对B说,我最近听了一首很好听的歌,叫 “Leave Out All The Rest” ,你有没有听过?B说没有,然后我们就一起听了一遍。听完后,B批评道:“这也太流行了!我比较喜欢重一点的!”我对此表示很无语:“那你听Linkin Park干吗,为啥不直接去听传统金属乐队算了。”
最后还是把 “Rebellion” 的完整歌词在这里贴一遍吧。
[Verse 1: Mike Shinoda] I've seen the blood, I've seen the broken The lost and the sights unseen I want a flood, I want an ocean To wash my confusion clean I can't resolve this empty story I can't repair the damage done
[Chorus: Chester Bennington]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Who've never faced oppression's gun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Imitations of rebellion
[Verse 2: Mike Shinoda] We acted out, we wear the colors Confined by the things we own We're not without, we're like each other Pretending we're here alone And far away they burn their buildings Right in the face of the damage done
[Chorus: Chester Bennington & Mike Shinoda]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Who've never faced oppression's gun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Imitations of rebellion Rebellion Rebellion Rebellion
[Bridge: Chester Bennington] Rebellion, rebellion We lost before the start Rebellion, rebellion One by one, we fall apart We fall apart We fall apart We fall apart
[Chorus: Chester Bennington & Mike Shinoda]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Who've never faced oppression's gun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Imitations of, imitations of...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Who've never faced oppression's gun We are the fortunate ones Imitations of rebellion Rebellion Rebellion Rebell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