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向标047 | 卧轨的火车《一些次要的时刻》朦胧的美学还是自我的迷失?

047
《一些次要的时刻》
卧轨的火车
赤瞳音乐
综评:6.3分
1. 不是很妙阿森:5分
首先是迷幻、民谣、(试图但依然胳膊和腿在打架的)爵士,这个赛道竞手平均水平比较高,真的很一不小心就处于这大类型听众耳机里的行业低水平。其次,“我是个大艺术家”往往是个人生错觉。
2. Hhh:6.5分
迷噪让路,原声夺权,从而以有声造阒寂,以简约消燠热,因此,与前作《大陆》相比,这张专辑在听感上更讨喜,更能取悦耳朵。同时,曲目同质化程度的降低,决定了它只能作为“一条支线、一张b-side”而存在。中古民谣风韵一脉沿袭自CMI式暗潮音乐的《蛛》丝马迹。隐隐虫鸣采样与振翅嗡鸣般的人声吟唱衔接成《圆》,完美融合,让我听到了吴金黛式自然音乐的一种极简化呈现方式。《真爱挽歌》更像是凯尔特风味电影配乐被裁剪为 livehouse 散场曲的感觉。
但最重要的是,从《大陆》到《一些次要的时刻》,卧轨的火车已经顺畅地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不同文化根源的原声乐器和调式究竟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突破地域隔绝而被统筹到鸡笼山这一片水汽氤氲的“异域”之中,完成对江浙一带山川风物和“南方系”音乐图景的还原?
3. JoeZhan:7.5分
这张专辑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卧轨与《余波》及其sentiment的和解。虽然乐队主创尤其是沈帜一直拒绝用音乐技术和(景观化的)日常生活之外的reference去线性地阐释自己的创作, 尽管这张专辑在编曲上延续了上一张专辑以非此时此地的甚至宗教性的元素为原料乱炖来对新形式进行探索,但这张专辑的世俗感和常人性是显而易见的。Songwriting与《大陆》相比更偏向原声吉他为根基的另类民谣,同时放下节奏和律动,将与《余波》类似的青春期歌词与佛乐梦东90年代武侠配乐合成器通通丢进ambient声景里延宕。
如何融合音乐的枝蔓丛生和文本的情感提纯这两种面向呢?这张专辑的尝试更多是修辞意义上的,歌词表意上的百般置障似乎主要是为了匹配音乐元素的“朦胧感”。所以这种无视房间里的大象的“艺术创作”是种时代症候么?Z世代在艺术上的追求和成就仅限于修辞层面么?没有人想把卧轨仅仅定义为一只“精于修辞”的乐队,我也不想让他们成为以上观点的印证。接下来的卧轨将走向何种表达,依旧值得我们的好奇心。
4. Zzz:4.5分
优点得益于原声的温度,一种松弛的心态,用器乐轻弱的动态去表现细腻情绪,情感上更容易感染听众。不过除了意识上的媚俗,主要还是乐感/灵气/技术能力相对薄弱,流行、迷幻、长音、民谣、世界音乐,这不是风格、审美和加多少配器的问题,(这些听似艺术/独特/新奇的包装的确是当今的一种时髦)再怎么用意识去补,最后呈现的也永远是一种浮躁的滞笨,尤其相对极简的、弱化节奏的创作方向更需要强大的乐感和音乐性去支撑。目前为止三张专辑其实本质内核上没太大区别,尽管作为听众,每一张都尽力去当作一支新乐队去听,但依然不知道究竟要扎根哪种风格,这种浅层其实更贴合流行音乐或者说过去的华语流行音乐,也难怪有人觉得像八九十年代大话西游式配乐(除了粗糙的人声混响和电吉他合唱音色外,还有创作上的思路),这并不是褒义词。不管怎样,有意或无意,以杭州、义乌隔壁等为辐射中心,他们的确制造出了一部分独特的江浙的独立音乐场景,尽管场景产出的音乐未必是扎实优秀的。
5. 见往不来:7.8分
在《圆》先于专辑释出的时候,仿佛恍惚间看到了沈帜在乡间采风童歌民谣的画面,猜想这张是否会是民谣面向,甚至幻想他们有朝一日应该做一张民歌改编的专辑。然而全长专辑显示它依然是对《大陆》多元性的延续,但相比《大陆》试图树立艺术上的严肃性和探索中流露的紧迫感,这张专辑如其名字为自己所注解,稍显轻松与从容, “一些次要的时刻”。歌词的表达也重新丰满了些,然而在朦胧的意象下叙事依旧模糊,像是刻意涂抹上的一层滤镜,成为一种意识与心绪上的即兴。
2016年的《余波》在旋律和文字上的天赋和敏感触碰着青春隐秘的对抗与眷恋,几乎成了文艺青年最钟爱的专辑,然而沈帜却快速地摒弃可能成为标签的认可,他们不满意《余波》,也不同意被定义为“南方乐队”,《大陆》和《一些次要的时刻》都像是快速地经历过青春期后一夜老成,进入属于自我的“自赏”的时刻。我们的耳朵习惯将难以归纳的风格暂定为“实验”,而他们可能同样不认可这样的说法,对他们而言,也许一切都是创作与改变的必由之路,在不同的风格中分裂、延续,我很乐于看到他们能突破既有的框架、开创新的范式。也许此时我们正见证着未来艺术家的青年时代。
6. 拖稿冠军怀疑卧轨本体其实是机器人:6.5分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乐队是和我八字不合的,那一定是卧轨。咋说呢,这张专辑里刻意营造的复古常常令我想要笑出声来,但专辑其他地方又时刻提醒着我“别笑我们严肃着呢”,结果只能形成一种可怕的尴尬感。这种尴尬就像你在课堂上发现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师拉链没拉好漏出半截红色的裤衩子一样,心里随时都在犯嘀咕“我应不应该提醒他一下”,但看着老师严肃的样子又只能作罢,这种可怕的尴尬从耳朵一直蔓延到全身,感觉我的耳朵在一直尖叫“为什么就非得这样这也太可怕”“哦就算要假装当个诗人也请至少像那么一回事呀”。后来我认清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是,卧轨,哦他们不是假装要当诗人,而是他们或许,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个诗人。好消息是他们从上张专辑《大陆》里明白了自己不适合当艺术家,坏消息是他们在这张专辑里决定当个诗人(反正国内当代诗歌基本已经灭绝,在目前极其糟糕的语言环境下,当诗人远比当艺术家简单)。但做诗人也请拿出应有的派头和姿态,这半截红裤衩子一直在专辑里飘荡算怎么回事,您又不是搞笑艺人。
卧轨的火车,在他们想当艺术家的时候,缺乏艺术家的sense;在想做诗人的时候,又匮乏诗人的灵气。他们总是东搞一点,西搞一点,却缺乏足够深刻的反省与坚韧的努力。在这点上,倒是和他们的专辑文案里不谋而合,“没有什么企图心”,而没有企图心,恰恰是创作里的大忌。没有企图心,那就意味着凑合与对付,意味着散漫而不细致,意味着耽于安逸,而尴尬的是,他们又不是那种灵气十足的,可以通过自己的才华解决全部问题的天才型乐队,所以红裤衩子才会随时冒出个头来,叫人尴尬不已。
此外,卧轨还有个根本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他们没有自己的“个性签名”。这张专辑也是一样,它走马观花地带我们欣赏了它是如何精巧伪造且拼接了各种旧时代的个性签名,但唯独缺失的,是自己。我一直摸不透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一以贯之的东西(比如在整体的审美\风格\趣味\表达上有什么独特之处),他们好像一会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的北方开阔与草长莺飞的南方柔软间盘旋,一会儿沉浸于“我会偷偷来到你的阁楼”的声音玩具式抒情,一会儿又响起“一座山 过了山 不转弯”的野孩子式经典民谣,甚至于“通往共和国的战场”与“不会再埋怨 这地底下的天”这种混合着三十年工农文学和崔健的八十年代愤怒能诡异地混杂出现在同一首歌里(这歌的旋律还搞笑得像是《我心永恒》的改编版),这些混合在一起是啥,回望前三十年的中国摇滚史吗?
卧轨的问题,不在于听得太少,而是听得太多。我看他们根本不是“没有参照”,而是“参照太多”, 由于缺乏自身审美的一致性与连贯性,加上想要的太多,所以卧轨总把自己搞成一个中西混杂、东拼西凑的小怪物。从《余波》到《大陆》,再到《一些次要的时刻》,在卧轨的火车的音乐里,他所产出的,只是一些片段的松散集合,体验起来也是转瞬即逝、互不相关的,缺乏一种我们可以将他们的音乐视为一个统一整体的东西,导致我们无法在更整体、全面的角度去体验、诠释和理解作品,沉浸、因此不同作品、甚至同一作品中的空间与时间都被割裂开了。
这就好像代表卧轨的经典意象代表鸡笼山一样,一直在鸡笼山里打转,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以至于“横看成岭侧成峰”。 他们从没有以更新的、更外部和更整体的视角去看鸡笼山,踏出新的一步,毕竟“这里是安全的”,这里学一点,下张专辑搞点别的,但却真的搞不清自己是什么。然而,音乐创作是需要河流般自由地流动,而不是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那里,就算是傻子愚公,也知道必须搬了这山,才有可能走出一条新的路来啊。既然是火车,也请拿出横冲直撞的劲头来,而不是真就趴那不动了。
我一直对音乐or所有的流行艺术有两个标准,要么“新”,要么“好”。而卧轨,显然两者都不达标。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隐约排斥愉悦与趣味这种东西(这也不是他们独有的毛病,在“言之有物”“歌以咏志”的传统浸淫下的中国人大部分都对其视为是可耻而不值得追求的,在这点上,大部分中国人,颇似杨笠的那句名言,“他总是必须要通过我/音乐,来学习/表达些什么”),所以你看卧轨的姿态,总是端着的,是不舒展的,所以也无法创作出“新”的东西。另一方面,在好的标准下,如前文所述,他们又缺乏一以贯之的“个性签名”,使人一听就听出卧轨那个味儿(除非你跟我说卧轨味儿是沈帜唱得太难听?),甚至说,他们可能还没摸到“好”的门槛。
他们“参照太多、思考太少”导致总喜欢一锅乱炖的毛病,这种在创作上的不成熟,加上技术能力与审美的不匹配造成的撕裂(我真的很想说他们对萨克斯的理解太差太差了,以及很多乐器编排都太满和太乱了各种打架,徒有复杂而毫无设计),以至于在大部分时候,他们只能选择妥协。这种妥协就导致整张专辑总是空乏地通过一些熟悉的旋律与意象,建立一种模棱两可的、片段化的情感连接,这样的社会/情感认同其实是粗糙而耐不住细琢磨的。从这点上说,卧轨是媚俗和绵软的,或者说,他们媚俗而不自知。而这种媚俗与绵软,对比他们端着的、高逼格的严肃与悲剧姿态,造成了一种滑稽的喜感,因而导致作品呈现出来一种诡异的,令人想要发笑而不得的尴尬。
用阿多诺的话说,本张专辑,「毫无展现“想象力和自发性”的空间——相反,他们被赶进了一连串前后相继的、可预期的片段,每一片段都易于消化,从而失去了自由思考、想象和构思新的可能性的空间」,他们似乎满足于自己所创造的东西,但总看不清自己是谁,背后究竟站着谁。还是那个熟悉的卧轨,一张漂亮的、无瑕的、却也记不住的脸,他们身上有各种伟大乐队的影子,却唯独见不到自己。
本期编辑:JoeZ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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