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浸泡在雨水里的武汉爱情故事

从没有广播剧像《楚天以南》一样,让我闭上眼睛,心甘情愿地沉入黑暗的湖底,耳边是雨水,是潮汐,必须仿若溺水一般大口呼吸,才能不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淹没。
六年前,乐队主唱唐蘅和穷学生李月驰相遇在武汉,六年后,扶贫领导唐蘅和小店老板李月驰重逢在贵州。第一季开头即重逢,回忆杀里穿插着相遇。李月驰的咬字很特别,声音像清冷的月光,叫唐蘅的名字总是很好听。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唐蘅一样,也爱着这轮奔驰的月亮。

剧里的贵州和武汉好像永远在下雨,唐蘅就在这样的雨声里一遍一遍乞求李月驰别走,别赶他走。六年过去,他没有丝毫长进,依旧看见李月驰就走不动道儿。一如当年在武汉江滩,夏夜晚风吹乱了耳边长发,长江大桥上传来火车滚滚而过的呜咽,唐蘅形同赤裸般暴露于李月驰面前,他的悲喜是如此轻易地被拿捏,他的期待和失望是那样明显,以至于自卑而自持的李月驰不可置信地笃定——眼前这个人是喜欢我的。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李月驰是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大学生,肩上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要给爸爸治病,要还恩师情谊,要照顾年迈的妈妈和有缺陷的弟弟。他吃最便宜的食堂饭菜,抽最廉价的黄果树和红塔山,打永远也打不完的工,像一个时刻紧绷不得停歇的陀螺,日夜鞭打自己。李月驰念书的代价是爸爸在矿上打工得了尘肺,来武汉的代价是妈妈卖了家里的牛。一切都有代价,他的人生是个等式,只有唐蘅的怀抱温暖,许诺掷地有声:我喜欢你,是免费的。

他们在宝通寺急切地接吻,炽热吐息之间,七级浮屠化为流沙,漫天神佛都是陪衬;他们在东湖村的小破出租屋里做爱,李月驰是山林间脊梁如刀的野马,在唐蘅身上驰骋,于是他也是他的马了。

命运冷眼旁观这对渺小的恋人,他们浑然不知,这段爱情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所有的惬意和甜蜜都是借贷,到期得连本带利一一偿还。
《楚天以南》的每一集似乎都在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李月驰的穷,但我一开始真没这样觉得。李月驰在贵州的老家,地面是原始的松软泥土,烧火做饭用白瓷搭的灶台,没有卫生间没有淋浴只有旱厕,白天远处会传来鸡鸣狗吠,晚上因为要省电所以不总开灯。这就是一个那个时候普通农村家庭的样子,和我小时候的家几乎一模一样。那时候年纪小,周围情况都差不多,我并没有形成自己家或是自己很穷的认知,也不自觉短别人一截,矮别人一头。后来去城里读书,才知道,噢,“穷”字原来这样写,“穷人”原来没有退路。
所以唐蘅在这段感情里从不感到安全。李月驰像一阵抓不住的风,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他在李月驰面前永远摇摇欲坠,如履薄冰,因为他实在太想要李月驰了。

李月驰和唐蘅游荡在广八路找红油抄手,我在广八路买黑芝麻酱拌的热干面;他们在华师电影场偷偷看无声电影,我坐在电影场的青石台阶上数星星;他们互明心意情定宝通寺,于是我每天坐二号线经过宝通寺站心里都咯噔一下。街道口,银泰创意城,虎泉夜市,珞瑜路,我就在这里。小民大排档,热干面配米酒,襄阳牛肉面,炒面,我就在他们中间。
武汉闷热多雨,这座城市粗糙甚至粗鄙,武汉人的暴躁仿佛刻在基因里,就连温柔也带着热辣辣的气息。可是在这个故事里,武汉幻化为一个他者的城市,熟悉的街景被雨水反复浸泡,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它成了另一个远方,于是我在氤氲的水汽里又重新爱上它。
尽管《楚天以南》涉及了不少扶贫黑幕,高校性压迫,课题潜规则等现实性议题,但我觉得最现实的是李月驰说的一句话。
他说:农村没有同性恋。好像在陈述,又好像在反问。一眼望去简单直白,走近一瞧触目惊心。
2023年2月24日更新
最近又在循环。这个故事与我有缘,百听不厌。想再聊一聊这部剧,再聊一聊《楚天以南》里的武汉。
在《楚天》以前,我没想过纯音频的剧作审美能达到这种高度,它的声音制作并非从音效库里拿现成的素材拼贴,而是真正采用了电影的制作流程,实时拟音,实地(如武汉)录音,让声音毫无束缚地,自由而充分地参与叙事,“没有画面的电影”这种称赞毫不过誉。尤其是第一季,氛围营造和场景搭建实在太好,大量的留白和空镜给情绪留足了气口,让我每每想起它,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雨声与雷鸣,以及两个人在湿漉漉的夜晚小声说着话,潮湿性感得无以复加。
音乐更是赛高。三首主题曲找了武汉本地的乐队制作,即便是没有听过这个剧的人,盲听也会觉得好听。片尾曲更是神了,每一集都不一样,收尾的情节与乐曲无缝衔接,像一个绵长的省略号,让情绪悬停在半空,往往一曲终了,我还停留在“雨”里。

究竟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才能准确形容文森的声音?我想了很久,才终于决定,「矜贵」这两个字,是恰当的。唐蘅毫无疑问是个物质条件充裕的小孩,然而那层矜贵的表皮之下,是勉强粘合在一起的,支离破碎的瓷器。这种破碎感并不是柔弱,而是一种向内收的自毁,用白话来讲就是——这种人对自己下得了狠手。所以这个角色才会呈现出一种病态,所以他对李月驰的「迷恋」,对,不是「喜欢」,不是「爱」,而是「迷恋」,才令人信服。
唐蘅形容李月驰是山间脊背如刀的野马。而我第一次听见李月驰,光从声音就想象得出——这个人背负良多,却一定站得笔直。大鲲的嗓子又苏又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和出身穷苦,心性坚韧的李月驰适配度堪称完美。
剧本有一条流畅清晰的叙事线。开场李唐在贵州重逢,穿插两人在武汉的相遇,双线并行。重逢之后,像不断发现散落的拼图碎片那样,唐蘅一点一点看清这个在贵州的,自己不甚熟悉的李月驰,直到那个最大的秘密轰然炸开——李月驰捅人和田小沁跳楼的真相曝光。第一季里武汉的回忆与贵州的现实交错呼应,结尾处李唐决定一起回武汉面对往事,第二季则顺势把主场景切换到武汉,两人携手曝光真相。
而第一季对情绪的拿捏简直登峰造极。在李月驰的小店外,伴随着《重逢》的OST响起,唐蘅的心酸涩鼓胀,逐渐脱离地面,飘起来,变成摇摇欲坠的风筝,唯一的线攥在李月驰漫不经心的手里。听众的情绪不自觉地跟着唐蘅患得患失,强烈起伏。李月驰在放风筝,我们也成了风筝。
李月驰这个人物很有意思。他从头穷到尾,穷到听众恨不得给他打钱,求他吃几口软饭。但李月驰清醒又坚定: 一切都有代价,需要他付出的代价不应该以任何条件为转移,尤其是转嫁给自己的爱人。回顾他的人生轨迹,你会惊讶地发现,生活的重锤似乎从未让他低头认命。山区艰难的条件,家人沉重的负担,没钱上大学只能读免学费的师范。按理讲,如果他按部就班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赚钱养家,日子应该不会过得太差。但李哥偏不。一场关于“扶贫”的社会学讲座,让他萌生了通过社会学,让家乡实现脱贫的想法。天真吗?天真得近乎浪漫。
但是李月驰把“数学系第一”的名头说抛就抛,宁愿连轴转打工赚钱付违约金,也要转到汉大读社会学。这种魄力,就像穷苦命运似一座雄浑大山矗立眼前,他依然不屑一顾,只管走自己脚下的路。就连捅人的那一刀,也是他拿回命运自主权的方式。年轻人总是很容易走上绝路。很多人问,捅完那一刀入狱四年,前途尽毁,李月驰后悔过吗?其实在实体书番外里,唐蘅亲口问过李月驰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坚定。
——他选择他的,我扛得住。
我听有个编剧老师曾经讲过,很多影视剧,别看它有一个主角团,但其实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个,他的朋友和敌人都是这个主角人格的正面或反面,是他的一部分。只有情感片尤其是爱情片,存在两个独立的主角,他们的精神人格彼此独立,又互相补全。
所以李月驰必然会爱唐蘅,不是吗?在补课结束的那个深夜,他看到唐蘅在舞台上唱歌时闪闪发光的样子,一见倾心。音乐不是面包,从来都不是必需品,无法缓解现实的经济压力,但李月驰内心真正缺失和追求的,不正是这种不带一丝功利色彩的无用之美吗?

关于《楚天以南》里的方言
《楚天》对方言的运用合情合理,让现实里很大概率不会说普通话的配角讲方言,能快速唤醒听众与一方水土的共情,更难得的是,在声音效果上还能做到让方言具有美感,为广播剧增色不少。
剧里主要出现了贵州话、武汉话和上海话。贵州话代表是贵州半溪村的村长,我对他印象深刻,配得太自然了,对扶贫领导的唯唯诺诺简直浑然天成,我能想象他说话时紧张得不停搓手的样子,完全不像演出来的。
李月驰的妈妈是半溪村的村民,自然也讲贵州话,谈起李月驰时用了“憨滴很”这个典型又亲切的短语,让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妈妈对儿子的心疼与无奈跃然耳边。唐蘅的妈妈则是上海人,一个精致富有,对儿子有情感依赖的事业女性形象,和上海话的适配度满分。
两位主役都不会说武汉话,而在讲武汉话的群杂中,最像武汉人的角色是给李月池包扎伤口的医生,天大的事都得等他把手上的热干面吃完再说,并且随时随地接话开对方玩笑,这些都非常符合我心中的武汉市民形象。
关于《楚天以南》里的武汉
情定宝通寺,同居东湖村,跨年江滩吻,它们不仅是武汉的地标,更是李唐情感的地标。剧里的汉大在现实中的原型是武大,李月驰本科念的师大则是华师,也是我目前工作和生活的主要区域。
凌波门-凌波门始建于在上世纪30年代,由李四光选址并主持规划,用于游泳教学,如今也是武汉夏天「跳东湖」活动的主要据点之一。走在凌波门栈桥上,会有种停在水中央的错觉。我前些天路过时,看见栈桥上全是钓鱼的。
江滩-江滩跨年通常有倒计时和灯光秀表演,是很多武汉年轻人会选择的跨年方式之一。
地铁二号线-李月驰告白时从中南路下地铁一路跑到了宝通寺。每到春夏时节,地铁口就会有老婆婆摆摊卖栀子花。
电影场-华师校园里一个露天的电影场,惯例是每周五晚放电影,不播电影时就是一个中型的演出舞台,露天场地很有氛围,我去过好几次,但很遗憾,当时因为疫情,电影场一直属于停播状态。


广八路-华师北门马路对面的广八路,是华师和武大学生们的校外食堂,街边都是卖吃的,比较推荐汽水包,味美香豆皮,和它家的热干面。
小民大排档-武汉老字号大排档之一,我吃过觉得一般,不过鸡爪不错,软软糯糯的。
热干面-这个大家都耳熟能详,一种芝麻酱拌碱水面,里面加酸豆角和腌萝卜丁去腻。我本人的一个观察是,湖北的热干面是最干的,其他城市为了更接近当地人的口味,水分会多一些。我比较喜欢吃之前在面里加几勺辣椒酱里的红油,也有一个专门的类别就叫红油热干面。
米酒-《楚天》里只提到了热干面配米酒,但米酒也分好几类,加了蛋花的是蛋酒,不加的是清酒,加汤圆的就是米酒汤圆。
襄阳牛肉面-武汉确实有很多襄阳牛肉面的馆子,不过我在襄阳发现那边的搭配通常是牛肉面配黄酒,黄酒的酒精度数更高一些。
炒面-把热干面或宽粉(更推荐两种面混在一起)和青菜鸡蛋火腿肠一起炒,一般用白色的塑料盒装。李月驰这个贵州人的吃法是,把红辣椒切碎和花椒堆在面上,用热油直接淋在辣椒和花椒上,感觉变成了油泼面哈哈哈。周黑鸭-唐蘅的湖士脱乐队参加了周黑鸭组织的乐队比赛。
周黑鸭,顾名思义,它家的鸭子真的是黑的,不过我更推荐大家试试小胡鸭,我自己则更喜欢吃路边推车那种小摊上的卤味。
大家有机会来武汉玩的话,可以来尝尝哦~